子時(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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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廊道空寂,先前帶路的水蚓已不見蹤影。葉臨川腳步未停,徑直朝著三處藥爐的方向行去。
    三處藥爐此刻燈火稀疏,隻有值夜的弟子在廊下巡視。葉臨川沒有走正門,身形如鬼魅般從側窗翻入,落地無聲。濃重的藥味幾乎掩蓋了那一絲極淡的、屬於月狐的獨特冷香。他循著氣味向內,穿過幾排藥架,在最裏間配藥室的門口停下。
    門扉虛掩,裏麵透出燭光。月狐正背對著門,在一方石臼裏搗著什麽,動作不疾不徐,仿佛隻是尋常的夜間勞作。
    “月狐大人。”葉臨川低聲開口。
    月狐搗藥的動作未停,甚至連頭都沒回,聲音帶著慣有的慵懶調子:“喲,這是又從哪裏滾了一身泥回來?傷著哪兒了?”
    “判官急召。”
    石臼搗下的聲音頓了一瞬,極其細微,隨即又恢複規律。月狐依舊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這瓶清心丹,每日一粒,化你體內殘存的火毒煙瘴。”月狐將瓷瓶拋給葉臨川,聲音不高不低,“判官召得急,我收拾些東西便去。魎大人若無事,可以走了。”
    葉臨川接過藥瓶,轉身離開藥爐。
    就在葉臨川身影消失在門外不久,月狐藥箱也收拾妥當。她並未立刻前往判官居所,而是取出紙筆,快速寫下一行小字,卷成細條,塞入一個信鳥腿上特製的細小銅管,最後輕輕一托將其放飛。
    收到飛鳥傳信的昭野,估算著月狐差不多返回時,起身朝著藥爐的方向趕去,卻恰好撞見了正在朝四處走的葉臨川。
    “哎喲喲,嘶,“昭野捂著胸口,眉頭擰著,一副舊傷複發的痛苦模樣,“舊傷犯了,找月狐拿點藥。”
    葉臨川側身讓開就準備繼續朝四處通鋪行去,結果昭野卻一把將其肩膀攬住。
    “疼得走不了了。”
    葉臨川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跟著昭野去了藥爐。
    見著二人前來,月狐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一個個的,真當我這兒是善堂?“她說著,手下動作不停,將幾味藥材丟進藥碾,卻在不經意間,將一枚極小的、疊成三角的黃符塞進了昭野伸過來欲拿旁邊傷藥的掌心。
    昭野麵色如常,五指收攏,符紙瞬間消失在袖中。他甚至還嫌棄地掂量了一下藥瓶:“就這點?夠誰用?“
    “愛要不要。“月狐白了他一眼。
    昭野掂了掂手中的藥瓶,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也轉身離開。
    離開黃泉時,天色依舊沉暗。兩人一路無話,直到踏入南下的官道,混入稀疏的行商隊伍,昭野才借著係緊腰間束帶的動作,指尖極快地將那枚黃符碾開一角,目光掃過上麵寥寥數字,嘴角微揚。隨即符紙在他掌心間化為細碎粉末,隨風散入塵土。
    葉臨川敏銳地察覺到幾道若有若無的視線綴在身後,時遠時近,手法不算高明,卻帶著毫不掩飾的監視意味。
    “尾巴沒甩掉。”他借著遞水囊的機會來到昭野身邊低語。
    “甩掉幹嘛?”昭野咽下包子,含糊道,“讓人家跟著,省得他們瞎琢磨。”
    直到午後,穿過一片密林時,那幾道視線才驟然消失。林深葉茂,光線昏暗,昭野忽然停下腳步,吹了聲短促的口哨。哨音未落,側前方一棵古樹後,轉出一個戴著鬥笠的樵夫,對著昭野微微頷首,隨即又隱入樹後,仿佛從未出現。
    “走了。”昭野拍拍手,臉上沒什麽表情。
    葉臨川看著那樵夫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昭野。“你安排的?”
    昭野咧嘴一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啊?”他顯然不打算解釋。
    一路南下,日夜兼程。在第三日時,二人終抵達珠崖城。時近黃昏,這座倚靠大運河而建的城池喧囂而潮濕,碼頭上桅杆如林,船帆蔽日,苦力號子聲、商販叫賣聲、車馬碾過石板路的嘈雜聲混成一片,與黃泉的死寂截然不同。
    他們按圖索驥,在城南一條不起眼的巷子裏,找到了一家名為“東渡”的客棧。據卷宗所示,這是黃泉設在珠崖城的一處暗樁。
    客棧大堂人聲嘈雜,酒氣、汗臭與劣質脂粉味混雜。昭野大咧咧尋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絕霄短刀“啪”地一聲擱在桌上,引來幾道隱晦的視線。
    昭野倒是渾不在意,高聲招呼夥計上酒菜,一副尋常江湖客的做派。葉臨川則沉默地坐在他對麵,秋月劍倚在腿側。
    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端著酒碗晃了過來,一腳踩在葉臨川旁邊的條凳上,酒氣噴湧:“喲,生麵孔啊?懂不懂東渡客棧的規矩?”
    昭野咧嘴一笑,拿起桌上的筷子在指間轉得飛快:“規矩?什麽規矩?說來聽聽,讓小爺樂樂。”
    那壯漢見他如此輕佻,臉色一沉:“規矩就是,新來的得先學會孝敬!孝敬錢帶了沒?”他身後幾個同伴也圍攏過來,神色不善。
    葉臨川沒動,甚至沒看那壯漢,隻是指尖在秋月劍柄上極輕地摩挲了一下。昭野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嗤笑出聲:“孝敬?我行走江湖,向來隻有別人孝敬我的份。”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那雙竹筷如電射出,篤篤兩聲,精準地釘在那壯漢踩在條凳的靴尖前半寸處,入木三分。
    而動作間腰間懸掛的代表魍身份的令牌露了出來,樓上聽見動靜的掌櫃晃眼一看,立馬畢恭畢敬道:“貴客臨門,手下人不懂事,驚擾了,驚擾了。還請二位上樓一敘。”
    壯漢聞言方才注意到葉臨川二人腰間令牌,不由得麵色一白。
    二人沒再理會壯漢,起身朝樓上走去。
    客棧掌櫃是個幹瘦的中年人,他恭敬地將他們引至後院一間僻靜的上房。
    “掌櫃的,我竟不知黃泉這些年,多了打劫勒索的業務,是我在黃泉呆的久了,還是…。”昭野笑著看向掌櫃。
    “都是誤會,都是誤會!”掌櫃的此時已是冷汗淋漓,為了脫身,隻得把話題快速引開,“二位大人,漕幫總舵就在城西運河畔,最大的那座宅院便是。幫主葛無缺,是個流雲中期的高手,手下有三大堂主,都不是易與之輩。那批貨……據說被扣在漕幫的私港,具體位置,小人還在查探。”
    昭野揮揮手打斷他:“行了,行了,知道了,備間上房以及熱水吃食,其他的我們自己來。”
    掌櫃躬身退下。
    昭野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著外麵漸次亮起的燈火,以及遠處運河上星星點點的船火,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葛無缺……明天去會會他。看看這漕幫的水,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