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果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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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府逐漸燈火通明。
花廳中依舊隻有寥寥數人,郭侗離開後,隻聽得廳外牙兵、仆役步履匆匆,卻井然有序。
柴守玉招過郭信,輕聲道:“去為娘屋中,把床頭的匣子拿來。”
“是。”
“小乙。”柴守玉轉向蕭弈,感慨道:“你冒險示警,郭家又受你一份大恩啊。”
“是我該做的。”
“郭家自顧不暇,一時難以為回報。老身略有薄資,你莫嫌俗氣,且拿著保命,往後,若家夫能躲過此劫,當有厚報。”
蕭弈聽出了柴守玉保全之意。
於他,暫時躲一躲,等郭威成了皇帝再來討些回報,該是最安全的。
可他卻毫不猶豫,應道:“晚輩願護夫人北上。”
柴守玉奇道:“你如何知老身會北上啊?”
蕭弈不是知道,而是在勸她離開,道:“我亦得罪過蘇逢吉、李業,知他們器量狹窄,豺狼之輩,斷不會放過郭家。夫人巾幗不讓須眉,當速作決斷。”
“史府蒙遭大難,你既能脫身,何不遠走高飛,反繼續牽扯入局,不怕滔天大禍?”
蕭弈感受到了柴守玉的審視,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說出了他的算計與野心。
他知道,一個有欲望的人,比“情義”更好把握。
“不瞞夫人,我亦是為自身謀一條出路,郭節帥英雄蓋世,我素來景仰,投奔他,我才能在此滔天巨浪中自保,甚至有一番作為。”
“難為你有這般眼界。”
柴守玉點了點頭,眼神更添一絲讚賞。
她很幹脆,不談其他,抬手止住了正要出門的郭信。
“你這身官袍配不上你今夜送來的消息,也配不上你的膽識,到了鄴都,家夫再厚報於你。”
“多謝夫人。”
蕭弈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既然提到了官袍,他順便拿出告身,遞給柴守玉。
“這是我出逃時得義士所贈,眼下還不宜牽連他,待到鄴都,他有信件遞於郭節帥。”
“此人必是不凡啊。”
柴守玉並不追問,感歎了一句。
她接過告身看了,點點頭,雙手歸還,問道:“你姓蕭?單名一個弈字?”
“是。”
“老身記下了。”柴守玉坦言道:“老身本還在猜想,你會不會是史二郎,有氣度、有膽識,有北上的決心。”
“夫人誤會了,晚輩隻是蕭弈,無背景、無門路,也無所隱瞞。”
“好!”
柴守玉讚了一聲,須臾又喃喃自語了什麽。
聲音很小,蕭弈沒聽清,隱約好像是“可惜了”之類。
緊接著,柴守玉遺憾之意頓去,拉過身邊的郭五娘。
“五娘,你可謝過恩公了?前番大相國寺前,若非蕭郎,我們娘倆都要被驚馬衝撞。”
“阿娘上次還說,不需未出閣的女子露麵道謝。”
“此一時,彼一時,聽話。”
“哦。”
郭五娘老實上前,福身道:“多謝恩公兩次搭救之恩。”
蕭弈道:“小娘子太客氣了。”
隻見郭五娘眨了眨眼,像是示意他不要把她賭錢的事說出來,之後微不可覺地“哼”了一下,回到柴守玉身邊,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過來。
廳外傳來了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郭侗換了一身甲胃,領著兩個牙兵回到了花廳。
他穿的不是張滿屯突圍時那種明光鎧,而是皮質劄甲,戴著護心鏡、鐵臂縛、鐵褌,外罩一件厚絨鬥篷,輕便實用。
“阿娘。”郭侗臉色凝重,道:“被抄的不僅是太師府,楊邠、王章的府邸也被抄了。”
“楊公與王公呢?”
“他們傍晚前與太師一同入了宮,一直未曾出來,恐是……凶多吉少了。”
柴守玉臉上沒有意外之色,隻是唏噓,歎道:“輔政大臣,不問而誅,酷烈至此,必致人人自危、天下離心啊。”
郭侗道:“事已至此,阿爺也難獨善其身了,恐官家會對我們下手。”
“他敢嗎?”郭信不忿道:“鄴都兵精糧足,阿爺手握樞印,敢對我們不利,也不怕阿爺殺進東京城來?”
“閉嘴。”郭侗叱道:“官家若有此分寸,今夜豈至如此局麵?”
他臉色更加難看,上前幾步,俯身到柴守玉耳邊。
“阿娘,還有一事,前番王將軍回來……”
蕭弈見狀,暗忖郭侗該是避諱自己這個外人。
可眼下情形,能有什麽事值得現在私語?
目光看去,卻見柴守玉搖了搖頭,低聲道:“暫時不必替你阿爺憂慮這些。”
“是。”
蕭弈聽得事關郭威,且是在郭信說了“兵精糧足”、“手握樞印”、“殺進東京”之後提及,猜是哪個環節出了點岔子。
郭家人沒有商量太多時間。
柴守玉很快做了決定。
“立即出京,去鄴都。”
“是。”
“家中財物不必拾掇,帶些金銀與幹糧,必需之物路上添備,去,先命人備好馬匹。”
“是,孩兒這就讓人安排。”
蕭弈心中為柴守玉的果斷喝了一聲暗彩,可緊接著,便見她陷入思索,眉頭蹙起。
“蕭郎。”
“請夫人示下。”
柴守玉問道:“你說劉銖背叛,可有實據?”
“沒有。”蕭弈篤定道:“但我親耳聽閻晉卿言官家有心動手,隨後閻晉卿便被劉銖帶走,若他非同謀,豈會縱容今夜之事?”
柴守玉喃喃道:“若如此,就太不利了啊。”
“阿娘問開封尹,是擔心出不了城?”郭侗眼神中亦透出深深的憂慮,須臾,為堅毅所取代,道:“孩兒必誓死護衛阿娘。”
“逞勇恃武沒有用。”柴守玉搖了搖頭。
半晌,她沉吟著,又念了一個人名。
“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此人蕭郎想必也曾聽聞?可知他如何了?”
蕭弈心念一動,明白柴守玉一下就找到了重點。
關於禁軍兵力,他在史府略有了解,畢竟禁軍屬史弘肇掌控。
禁軍包含好幾支兵馬,最重要的是侍衛親軍,侍衛親軍又分為步軍、馬軍,步軍作戰守城,馬軍機動突擊;此外有牙兵、京畿巡檢軍;以及一些小股精銳,如廳子都、銀槍效節軍。
其中,侍衛步軍是主力,負責開封城防。
史弘肇親任步馬軍都指揮使;步軍都指揮使是王殷;至於王殷的副手,步軍副都指揮使,則由開封府尹劉銖兼領。
另外,侍衛親軍除了分為步、馬軍,還分為左、右廂,這次倒戈的聶文進就是右廂都指揮使。
簡單來說,聶文進、劉銖控製著禁軍與開封城防,能夠頂一頂他們的就是王殷。
蕭弈道:“夫人,王殷不在開封城,聽說是為防備契丹冬襲,他早前帶兵去負責黃河防務了。”
“不在開封城?看來是早有布置。”柴守玉喃喃著,眼神終於黯淡了下來,“官家的城府,比老身預想得要深啊。”
她思忖了良久,似下了某個決心,緩緩開口。
“蕭郎,老身有個不情之請。”
蕭弈道:“夫人若是想聯絡王殷,晚輩不才,願意前往。”
“不,來不及了。老身是另有所托,雖恐拖累了你,卻深盼你能做到。”
“夫人但說無妨,隻要晚輩能做到,在所不辭。”
柴守玉點點頭,卻沒有馬上說出來,而是拉過郭五娘的手,輕輕拍了拍。
在這緊迫的局勢中,這片刻的無言都顯得奢侈。
“五娘,你去換身輕便衣裳,帶著誼哥兒,到後門處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