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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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大人!”
    “您慢點!”
    一襲素袍綻放在幽暗的山路上,吳桐不顧腳下濕滑,跌跌撞撞地向山上飛快跑去。
    營正抱著油紙傘,帶著幾名衛兵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身後甲胄碰撞聲一時不絕於耳。
    用力撕開幾叢灌木後,隔著好遠,吳桐就在幾棵盤曲老鬆間,遙遙望見了藍朔樓的那匹棗紅戰馬。
    吳桐撞開道館那扇朱漆油亮的木門時,簷角銅鈴正敲響卯時的第一聲清音。
    晨霧裹著濃重的艾草味撲麵而來,鎏金藥王像前供著的三盞長明燈,將王太醫佝僂的背影投在斑駁的《黃帝內經》壁畫上。
    “人在後堂。”王太醫頭也不回,似是在此早已等候多時。
    話音未落,吳桐就已經踉蹌著略過身側,晨光透過萬字欞窗斜斜切進來,正落在藍朔樓青灰的麵容上。
    青年將軍躺在臥榻上,上身纏滿浸透藥汁的葛布,左肩箭瘡處被豁開個大口子,上麵的爛肉膿血已經被清理幹淨,此刻用纖細的羊腸線精心縫合起來,針腳細密。
    這就是王太醫的金絲纏,“青囊王氏”族門絕技之一。
    這時,小鄭和從一旁的廂房裏走了進來,他剛進來就和吳桐撞了個滿眼。
    “吳道長!”孩子滿心的委屈在此刻盡數化作淚水,他撲在吳桐腰間,撕心裂肺地哇哇大哭起來。
    “整支小隊三十五人,最後隻回來他們兩個。”這時,王太醫走進後堂,說道:“今晨我的藥女外出勘測水情,結果不想在半路上遇見這孩子牽著馬,馬背上馱著藍百戶。”
    “他肩上中了一箭。”王太醫手指向床邊的銅盆,吳桐看到,銅盆裏搭著一支染血的箭杆,箭頭被撞得粉碎,裂成了六七個細碎的鐵片。
    “你真的應該好好拜謝師尊。”一旁的藥女走上前來,語氣不悅地說道:“你可知,光是從肉裏將這些碎箭剔幹淨,就花去了師尊多大心力!”
    吳桐聞言,趕忙轉身過來,合手便拜。
    王太醫見狀擺了擺手,製止了他的動作。
    “這箭不偏不倚,正中在藍百戶的骨頭上。”
    王太醫歎出一口氣,笑著搖搖頭說道:“然而,他的骨頭全無半分傷痕,反倒箭簇卻打了個粉碎,可真是副硬骨頭。”
    “他向來如此。”吳桐望著床上昏睡的藍朔樓,嘴角邊扯出苦笑。
    當初自己給永昌侯藍玉開刀取箭時,那顆箭簇倒刺遺留的位置,與此刻藍朔樓中箭的位置,一模一樣。
    往日重現,今非昔比。
    “眼下,解了他身中之毒,才最為要緊。”王太醫清朗的聲音傳來,拉回了吳桐的思緒:“脈如跳珠,毒入少陰,這毒凶橫得很呐。”
    老太醫細長的手指搭在藍朔樓腕間的寸關尺上:“兩個時辰前,老夫已用針灸封住了他的手少陰心經,又給他喂了犀角地黃湯,然而這毒始終不見有所緩解……”
    吳桐目光掃過藍朔樓腫脹到發亮的右臂,係統界麵適時彈出在視野裏——【係統診斷數據庫比對功能已上線,剩餘生命50h】
    【患者為爬行綱眼鏡王蛇中毒,該強效神經毒素會影響大腦延髓,進而破壞呼吸和中樞係統】
    吳桐連忙伸手按壓藍朔樓腹部,當指尖觸到板狀硬塊時,心中頓時一沉。
    毒素顯然已經導致腸係膜血管痙攣,這是多器官衰竭的前兆。
    “在暹羅,這種毒蛇被視為娜迦的化身,擁有收割生命的神秘力量。”
    說著,王太醫掀開藥箱底層,露出半截幹枯的蛇蛻。
    當小鄭和看到這條毫無生氣的蛇皮時,孩子頓時渾身劇顫。
    他的眼底閃過驚恐的神色:“是過山峰!這種蛇的涎水常常塗在刀箭上,中者半刻即死!”
    “可藍百戶撐了三天……”吳桐眼神一震。
    “那是因為他在水下。”老者收回診脈的手:“水流衝刷帶走了一部分瘡口上的毒血,同時冷水侵身,蛇毒擴散的速度也降低了許多——他命不該絕。”
    道觀外雷聲乍響,照亮吳桐眼底翻湧的銀光。
    【基於大數據庫,係統自動為您匹配到最適合的解救藥劑,請問是否需要兌換抗蛇毒血清?兌換時間300h】
    他凝視著藍朔樓頸側跳動的血管,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兌換。
    他轉過身去,對王太醫深深鞠上一躬。
    “您此番不計前嫌伸出援手,已是仁至義盡。”吳桐合手說道:“還望叨擾片刻,再借您這方寶地一用!”
    王太醫什麽也沒說,隻是帶上藥女轉身離去。
    吳桐見王太醫默許,對著門外大吼一聲:“全都進來!”
    聽到吳桐的喝令,營正和幾名衛兵趕忙走進道館,一路小跑著來到後堂。
    “大人有何吩咐?”營正滿頭大汗,身子彎得像隻蝦米。
    “按住他!”吳桐撕開藍朔樓褲管,銀針從他指尖上露出鋒銳,“我要施針!”
    眾人一擁而上,營正撲上來抱住藍朔樓右腿的時候,才發現吳桐手裏攥著的根本不是銀針——那是支造型奇特的空心鋼針,針尾還連著一個劃滿橫線的透明琉璃器。
    針尖刺入股三角肌的瞬間,藍朔樓突然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這個百戰悍將筋肉暴起,竟硬生生掙開四個按著他的披甲衛兵!
    意識模糊中,他反手攥住吳桐手腕咆哮起來:“妖道!你要作甚!”
    “救你狗命!”吳桐順勢將針頭深深送進皮下,淡黃色藥液隨著推注,飛快噴湧進藍朔樓的體內,“你體內有溶血性鏈球菌合並感染,光解毒不夠,還得用青黴素!”
    藍朔樓還想說什麽,吳桐已經指揮眾人把他重新按住,比上一次按得更要用力。
    吳桐探手入懷,兩支玻璃安瓿瓶泛著幽幽清光。
    接連兩針下去,營正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他實在無法理解吳桐這番全然不似中原醫術的施針手法。
    “按住他!馬上就要室顫了!”吳桐扯開藍朔樓衣襟,手掌交疊壓上他的胸膛。
    小鄭和看到,滴滴答答的鮮血正順著吳桐的嘴角輕輕滑落,在藍朔樓敞開的胸膛上綻成紅梅——這是大量消耗生命後,癌症反撲的代價。
    道館外的雨聲更加急了。
    藍朔樓喉間發出溺水般的咕嚕聲,伴隨著喉鳴,他整個人觸電似的抽搐起來,十指曲成倒鉤,在神案上劃出一大片深深淺淺的溝壑。
    一群人被眼前的情況嚇了一跳,吳桐上前喝道:“莫慌!這是血清起效時產生的排異反應!按住他,休要讓他傷到自己!“
    【警告!檢測到抗蛇毒血清引發的Ⅰ型超敏反應!】
    吳桐盯著眼前光暈組成的文字,在心裏默數著時間。
    當藍朔樓開始噴射性嘔吐時,他反而鬆了口氣——自主神經反射恢複,說明中樞神經係統尚未被毒素摧毀。
    寅時的更鼓穿透雨幕,藍朔樓終於停止了抽搐。
    吳桐癱坐在蒲團上,看著心電監護波紋逐漸平穩——那是他在最後,用25小時壽命兌換的心電監護,此刻那行文字正靜靜懸在銅壺滴漏的上方。
    “毒入膏肓居然能還陽……”營正顫抖著撫過藍朔樓回暖的脈搏,他轉身對吳桐長揖到地:“敢問先生究竟師承何方?怎有這般白骨生肌的神通?”
    吳桐抹去嘴角血跡,隻是疲憊地笑了笑,並未作答。
    他的目光掃過雕梁畫柱間垂落的藥囊,蒼術、雄黃、艾草的清香伴隨著雨水的潮氣縈繞鼻翼。
    這讓他莫名回想起在現代時,ICU裏的消毒水味道……
    竹簾外突然傳來輕響,藥女步伐款款,她冷聲說道:“吳道長,師尊前堂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