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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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住!”
    “宮闈禁地!嚴禁擅闖!”
    玄武門下,幾個侍衛將槍架起,阻住了來人。
    藍朔樓濃眉倒豎,他拍著身上的繡袍金甲,對左右攔住他的幾個侍衛厲聲吼道:“睜開你們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站殿將軍!”
    他原以為穿上這套禦賜的披掛,就可以讓麵前阻攔的侍衛們讓路,不想聽完藍朔樓的話,侍衛們並沒有退縮,反而相繼發出了一陣嗤笑。
    “我道是誰,原來是頭石獅子!”侍衛頭子哈哈笑著。
    另一名侍衛挑釁地抬起胳膊,用力推了藍朔樓的護心鏡一下:“喲,將軍的披掛這麽威風,是金子打的罷?不知拿去當了,能讓兄弟們跟城裏的花魁吃幾次嘴子呢?”
    “怕不是鍍金的罷?哈哈哈……”
    藍朔樓本就是邊軍戰場死人堆裏廝殺出來的,被這幾個兵痞三番兩次地挑釁嘲諷,早已血氣上湧,若非顧忌到身處皇宮,他有要進去尋人,早就將這幾個不識起倒的家夥錘作爛泥了。
    饒是如此,他的手也已經摸上了掛在腰後的一支鐵鐧。
    此次得信趕來進宮,藍朔樓並沒有帶上那杆虎頭鏨金槍,穿戴好披掛後,他隻來得及隨手抓起一支玄鐵蟠龍鐧插在腰間,騎上一匹快馬便直奔皇宮而來。
    對麵的幾個侍衛雖然混賬了些,但畢竟是精挑細選出來宮掖宿衛,若論槍棒功夫,也不是尋常士兵可比的。
    “本將軍沒工夫跟你們在這閑扯,把路讓開!”藍朔樓心煩氣躁地揮手道,邁步就要上前。
    ——鏘!
    為首的侍衛猛地拔刀出鞘:“將軍是要強闖皇宮麽?不知道將軍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藍朔樓腳步一頓,後退了半步。
    倒不是他害怕了,而是拉開距離,方便拿出兵器。
    “就一句話,讓,還是不讓。”
    藍朔樓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了,但是這份冷靜下麵壓抑著的是一份躁動不止的瘋狂。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藍朔樓眯著眼的時候在想的,除了塗脂抹粉的小娘子,就是怎麽搞死麵前的敵人。
    很明顯,這幾個侍衛不是青樓的花魁,那麽隻能是敵人了。
    幾個侍衛以為藍朔樓怕了,登時臉上掛滿了不屑與輕蔑。
    一個頂著酒糟鼻的侍衛更是得寸進尺地道:“不過是奉承你幾句,個臭邊軍來的土鱉還真拿自己當將軍了?知不知道你爺爺我家是淮西……”
    “我他媽管你是誰!”
    隻聽藍朔樓一聲怒罵,就見那支鐵鐧猛地揮出,曳著風響直奔酒糟鼻侍衛麵門!
    突如其來的變故將後者嚇得腦袋一時竟放空了,不躲不避,眼看就要腦漿迸裂,命喪當場。
    一隻手及時伸出,猛地拉住酒糟鼻侍衛後頸甲緣,將其拽得後撤了幾分,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藍朔樓的致命一擊。
    ——呼!
    長刀竄出,自酒糟鼻侍衛身後,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劃向藍朔樓!
    藍朔樓立時收手,提鐧隔在胸前格擋,一銳一鈍兩樣兵刃驟然相擊,發出一聲鐺的清響,直震得其餘侍衛感到一陣牙酸。
    使刀的自然是先前那個領頭的侍衛,他見一刀不成,不願用禦賜寶刀再與其互拚,他當即後跳幾步,解下束帶,連刀帶鞘扔給手下,同時接起一杆長槍。
    “不妨下官,來陪將軍耍耍?”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
    槍杆崩動,甩起大片雪亮的槍花。
    對方拿著長槍對於自己的鐵鐧是非常有優勢的,藍朔樓雖然著急進宮,但現在卻沒有著急進攻,而是持著單支鐵鐧伏低身子,找尋著破敵時機。
    這些侍衛果然不是吃素的,此刻已經紛紛舉起長槍,隱約間結成了一個合擊陣勢——除了那個酒糟鼻侍衛,他正癱坐在後頭。
    短打長本來就沒有優勢,再加上少打多,藍朔樓的優勢更少了,何況現在對方又擺好了陣勢,唯一的可能隻有憑借對方疏於練習,再加上用邊軍那種不要命的打法,以傷換傷,這才有可能撕破敵陣。
    雙方正此劍拔弩張,藍朔樓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甲胄嘩啦碰撞的聲音。
    幾個侍衛就看見,一位麵貌豐神俊朗的年輕將軍,大步走來。
    他身穿銀鱗甲,一手扛著自己的大杆刀,一手提著一柄虎頭槍,腰上別著一條水磨鋼鞭,背上插著一支蟠龍鐵鐧——披掛全甲加上兩長兩短四件兵器,壓得他的腳步格外沉重。
    來人此刻儼然是一個會動的武庫,藍朔樓聽他走近卻絲毫不為所動,沒有回頭,似乎光聽這甲胄擦碰的聲音,便已是猜出這人的身份。
    那年輕將軍走到藍朔樓身邊,把那杆虎頭鏨金槍和玄鐵蟠龍鐧遞給了過來。
    “你落東西了。”
    接著,他轉向那幾個侍衛,二話不說,抬手就給那個領頭侍衛左右兩個巴掌!
    “你眼睛裏糊了牛屎!看清楚我們身上穿的是什麽了嗎!”
    “洪武七年聖諭,凡著飛龍乘雲甲者,可持械直入大內行走!”
    挨了兩巴掌的侍衛頭領滿臉不忿,正要開口,卻被裴二郎率先開口懟了回去:
    “你的上差是誰!”
    侍衛頭領梗著脖子,大聲說:“我的上差是孫都統!”
    “孫都統?芥菜籽大的官兒誰認得!往大了說!”
    “是……是裴元大人……”
    “那你再看清楚小爺是誰!”裴二郎一腳踹去:“我是山西平陽裴氏二郎!裴元是我大哥!”
    這話一出,侍衛頭領頓時啞火,裴二郎厲聲罵道:“回去打聽打聽!我哥自洪武六年入職大內侍衛上官,哪個刺頭沒被他揍過!若是覺著皮緊,我可以替我大哥給你們鬆鬆……”
    幾名侍衛頓時被鎮住了,他們又看了看二人身上的金甲銀鱗,急忙閃開道來。
    宮門在金屬刮擦聲中緩緩開啟,二人並肩走入皇城。
    “你怎麽來了?”藍朔樓低聲問:“今天你不該跟著指揮使裴宣大人去鴻源茶樓嗎?”
    “不想去,我爹也不去了。”裴二郎把大杆刀扛在肩上:“你還不知道吧,那鴻源茶樓,正是安慶公主駙馬歐陽倫的產業。”
    “我還以為你們士族都喜歡抱團呢。”藍朔樓笑著說道。
    “那也不能隨便亂抱。”
    藍朔樓步履匆匆,他穿過夾道時,簷角銅鈴忽地亂響。
    藍朔樓望見南康公主朱玉華正立在滴水簷下,鴉青鬢發間隻別了支素銀簪,瓷白麵容比身上月白緞襖還要冷三分。
    “吳太醫在母後的坤寧宮。”朱玉華用帕子掩著唇,輕咳了兩聲。
    她看著眼前的故人,低聲說:“本宮現在要去春和宮看望福寧姐姐,就不陪藍將軍多敘了。”
    說罷,她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身後一名小宮娥去為藍朔樓引路。
    她說話時睫毛始終低垂,像尊失了香火的玉觀音,連指派宮娥的動作,都透著幾分倦怠。
    坤寧宮的蘇合香裏混著藥香,藍朔樓轉過百子櫃,正聽見吳桐那熟悉卻沙啞的聲音。
    “太孫脈象已趨平穩,倒是娘娘夜咳痰中帶血,此乃體虛之象,當悉心調理啊……”
    “吳先生,你辛苦了。”馬皇後微微笑著,她抬手的時候,吳桐這才發現她中衣領口還別著銀針,顯然是剛拔了針就起身見客。
    吳桐握筆的手頓了頓,一滴墨落在案頭攤開的藥方上。
    他伸手解下腰間皮囊:“這是臣今晨剛剛調好的川貝枇杷膏,娘娘含服時……”
    話音未落,馬皇後就已經拔開塞子,抿了一口。
    她眉眼彎彎,笑著說道:“甜得像我老家泗州的棗花蜜。”
    這時,吳桐擱下墨筆,合手問出了一直縈繞心頭的問題:
    “請恕臣下無狀,敢問皇後娘娘的坤寧宮,都允許何人進出走動?”
    眼下雖然手術成功,但吳桐的心始終沒有安定下來。
    畢竟,根據史書上記載,朱雄英是爆發某種“痘症”去世的。
    而痘症是一個非常模糊的寬泛概念,小到過敏皮疹,大到免疫係統缺陷引起的並發症,甚至是天花這樣的烈疾,都符合“痘症”的表征描述。
    馬皇後聽了他的話不由一愣:“我這坤寧宮乃宮闈重地,就連太子問安都需通稟,唯一暢行無阻的,怕是也隻有聖上了。”
    她敏銳察覺到吳桐眼底湧現的凝重,輕聲問道:“先生莫不是想到了什麽?”
    吳桐渾身輕輕一抖,他連忙說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這幾日皇孫體虛,不可有外人湊近,另外還請娘娘撤去原有被褥,從東宮拿皇孫原本所用的被褥來。”
    他這樣做,是在從最大程度上,杜絕過敏源。
    馬皇後聽罷點點頭,她看著吳桐神色裏的凝重,似是意識到了什麽……
    門外,藍朔樓捏緊槍杆退到廊下,他原先看到吳桐佝僂的背影時心裏還有些擔憂,但是見到這家夥還能給皇後娘娘診病開藥,心下倒是放心了些許。
    隻是,他沒有注意到。
    側殿的廊下,直殿監大太監王德成麵色陰翳,正貼著牆根,急匆匆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