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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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吳桐穿過空無一人的太醫院大堂,快步向後院的案牘庫奔去。
    【如臨淵嶽】的匾額高懸頭頂,泛著堂皇的冷光。
    踏過青磚時,太醫院案牘庫的月光正從格窗間漏進來。
    上百個書櫃靜靜林立,在幽藍夜色裏投下嶙峋陰影,莫名像極了無數具排列整齊的豎立棺材。
    突然。
    “咳……咳咳……”
    暗處傳來的咳嗽聲立時驚得吳桐貼牆而立,然而當他看清那紫檀椅上的身影時,手中火折子險些墜地——居然是王太醫!
    微弱的火光下,老人胸前綻開的血漬已經浸透鷺鷥補子,早已凝結的血塊在月光下泛著黑紫。
    可就是這樣燈盡油枯的蒼老身軀,卻始終吊著一口氣,遲遲不肯熄滅自己的心火。
    “別點燈……”老太醫抬手時,枯槁的身軀劇烈起伏了幾下:“門外……定有追兵……”
    吳桐疾步上前,他看見王太醫手裏緊攥著個鎏金藥盒,盒蓋掀開處,殘留著一點赤紅的丹藥殘渣——正是“青囊王氏”家族秘方的大回魂丹,這顆丹原本是和朱雄英準備的。
    吳桐曾聽王太醫說過,此丹以虎骨麒麟竭為引,服之可吊十個時辰性命。
    彼時他還在想:這不就是原料齊備的同仁堂秘方【安宮牛黃丸】麽!
    係統光屏還在亮著,看著眼前均呈危象的數據,吳桐趕忙撕下長袍,這就要給王太醫止血。
    有道是同行相輕,二人從一開始的明爭暗鬥,再到後來的惺惺相惜,早已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忘年情誼。
    看著眼前氣息奄奄的王太醫,吳桐的心不禁酸酸軟軟地疼起來。
    “老夫服丹之後,又用金針封了心竅,才沒讓這身老血……咳……流光……”
    王景仁顫巍巍地擺了擺手,他手指挪動著,吃力拉住吳桐的手:“一念尚存……為的便是等你……”
    “您不要說了。”吳桐用力壓緊傷口,他眼眶通紅:“是誰把您傷成這樣的!”
    “是我那孽徒……”老太醫輕聲說道,他溢出血沫的嘴角帶起一絲苦笑:“可歎他啊……處處學我……卻又處處學不像。”
    吳桐正要起身,卻被枯枝般的手死死拉住。
    王景仁渾濁的眼珠閃過清朗,他染血的白須在夜風裏顫抖:“滿朝太醫……唯你……唯你可托付大事!”
    “您說吧。”吳桐攥住王太醫漸漸失溫的手:“我一定竭盡全力!”
    王景仁眼中似有寬慰,他染血的手指劃過紫檀扶手,在積灰處拖出三道血痕:“甲字庫……卯三列……”每說一個字,他胸前的鷺鷥補子就多洇開一團暗紅。
    “找找那櫃底……有暗格……”
    吳桐立馬飛奔至東北角的烏木櫃前,他蹲下身仔細摸索,當指尖觸到第三層隔板時,果然摸到一道凸起的榫卯紋。
    他用力一推,暗藏的夾層隨即翻開,滑出三本診案。
    最上麵那本墨跡簇新,封皮赫然寫著《笪橋市坊疫症錄》——正是藥童的筆跡!
    當診案遞來,王景仁胸口劇烈起伏,喘息著指向其中一頁。
    “看……看這裏……”枯槁的手指點在【種痘三十七人,亡者二十五】的記錄上:“那孽障把水痘漿液……拿活人做實驗!”
    月光忽然大亮,吳桐看清頁腳蠅頭小楷的批注:“痂漿取量謬矣,若增三分,亡者可加一二人。”
    書上的墨字仿佛浸透鮮血,吳桐隻覺遍體生寒,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藥童小小年紀,竟有這般心狠手辣的蛇蠍心腸。
    “他以為老夫不知……”老人眼底泛起怒潮,他抓緊吳桐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老夫悔不當初……若非礙於他士族子弟身份……”
    說到氣結處,王太醫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黑血噴在診案上,浸透了“尋常百姓幼子”幾個字。
    吳桐顫抖著翻開第二本,這是由應天府曆年呈遞,再經太醫院統計編撰的稚童病案。
    在“未發水痘者”名錄裏,朱雄英的名字高居卷首,被朱砂圈了七重紅圈。
    最底下的秘本更令他膽寒,這本居然是藥童與各大淮西侯府間的往來暗賬,每頁都摁著血指印!
    “你既然進得來……必然出得去……”王景仁聲音狠厲起來,老者直視著眼前的青年,顫聲說道:“這些證據……替老夫帶出去……清算他們淮西黨的血債!”
    此時此刻,太醫院門外。
    燈火搖曳,太醫院階前遍是潑潑灑灑的鮮血,空曠的街道上,七具被砸爛的屍體橫陳在藍朔樓腳邊。
    玄鐵蟠龍鐧此刻已經不知是鐵做的還是肉做的了,那兩根狹長的鐵棍上裹滿不知來自於誰的血肉,粘稠的血漿滴滴答答滲落下來,在地上留下一片零零星星的圓形血點。
    “你們到底是誰的人?!”藍朔樓喘息著詰問,為首的雁翎刀死士卻忽然咯咯怪笑了起來。
    月光掠過,他伸手扯下身旁同伴的麵巾,赫然露出對方已經被用鐵絲縫起來的嘴唇!
    縱使見過萬般大浪,藍朔樓依然被眼前的這幕畫麵駭了一跳,他忽然想起方才砍倒的死士始終沒叫一聲,不是不怕疼,是根本喊不出!
    “好毒的手段。”藍朔樓抹了把臉上的血,雙鐧在掌心握得更緊。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靠前的兩名死士突然發難,他們飛身襲來,鉤爪與短刀交替襲向他膝窩與頸側——這些死士此刻竟施展出遼東軍的“三疊浪”合擊術。
    藍朔樓全甲在身,麵對左右並進的敵襲,速度一時落了下風。
    鉤爪扣住右膝的瞬間,他清楚聽見了甲片崩裂的脆響!
    侯府特製的倒刺如穿豆腐一般,輕而易舉穿透了他身上的魚鱗甲。
    鐵齒深深咬進髕骨,拽出連皮帶肉的碎塊!
    鮮血如注,錐心劇痛讓藍朔樓眼前發黑,手中鐵鐧卻本能地砸向左側——短刀死士避閃不及,膝蓋應聲粉碎,森白骨茬穿透皮肉。
    “給老子死!”藍朔樓借著跪倒的勢頭旋身,帶血的鐵鐧猛地劈手上撩!
    短刀死士的下頜骨立時炸成碎片,半張臉皮像破布般掛在頸間。
    垂死的軀體尚未倒地,藍朔樓飛快抓住鉤爪鐵鏈,不顧手掌被磨得鮮血淋漓,他暴喝發力,硬生生將另一個偷襲者拽到麵前!
    月光照亮對方驚駭的瞳孔,藍朔樓牙關緊鎖,左手鐵鐧劈麵掄去!
    裹滿鮮血的龍鱗狠狠吃進了對方麵骨,溫熱的血迎麵噴進眼眶。
    也就在這時,藍朔樓透過猩紅的視野,驚恐地看到最後那個死士頭領正架起弩機——箭鏃上的魚油正在熊熊燃燒!
    他要放火燒了太醫院!
    “你敢!”藍朔樓目眥欲裂,他棄了鐵鐧,飛身猛撲過去。
    魚油箭離弦的刹那,滾燙的火焰貼著他的臉頰飛過,瞬間燎焦半邊須發。
    首領終於開口,聲音像是鈍刀刮鐵:“除了我,他們都說不出來曆。”他後撤一步,躲開藍朔樓的撲擊,同時拽開弩弦,搭上第二支箭。
    “畢竟隻有死人……”箭尖轉向藍朔樓心口:“和啞巴最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