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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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繭炸裂的瞬間,我嚐到了濃烈的鐵鏽味,腥甜的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和鼻腔。
    不是沈厭的血——是我自己的。右肩胛骨下方那詭異複雜的紋路,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蔓延,猙獰地盤踞至鎖骨,像一株瘋狂汲取養分的妖異藤蔓,深深紮根在皮膚之下,每一次搏動都帶來灼燒般的刺痛。
    而最可怕的並非這蔓延的圖案,而是脊椎深處那顆被強行植入的“心髒”傳來的清晰搏動,每一次收縮與舒張,都與我麵前兩個沈厭——本體與初代——的生命節奏完全同步,仿佛我們三人被無形的絲線捆綁,共享著同一份痛苦與力量。
    初代用他那已經完全結晶化、閃爍著幽暗光澤的手指,輕佻地挑起我的下巴,冰冷的觸感激得我一陣戰栗:“感覺到了嗎?”
    他那雙與沈厭如出一轍卻更顯非人冷酷的暗紅眼眸緊盯著我,“你的淨化核心正在貪婪地轉化著我們的能量,像一塊饑渴的海綿。”
    他的指尖緩緩劃過我頸側脆弱的動脈,帶來死亡的威脅,“多麽完美的平衡態......脆弱,卻又蘊含著無限可能。難怪這個小瘋子,”他瞥了一眼殺氣騰騰的沈厭,“拚了命也要把你藏起來,隔絕在我之外。”
    話音未落,沈厭已然暴起!暗紅色的能量自他掌心洶湧而出,瞬間凝聚成一柄巨大而猙獰的長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戾無比地劈向初代的脖頸,目標直指要害:“別碰她!”
    “鐺——!”
    刺耳欲聾的金屬碰撞聲瞬間炸開,震得人耳膜生疼。
    初代反應極快,深淵化的右臂瞬間抬起格擋,覆蓋著黑紅結晶的臂膀與沈厭的能量長刃狠狠相撞,迸射出刺目的火星。他們的動作快得隻在視網膜上留下道道殘影,每一次進攻、格擋、閃避都精準無比,卻又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默契——仿佛不是在生死相搏,而是在對著鏡子演練同一套致命的舞蹈。
    因為他們本就是同源而生,共享著戰鬥的本能、力量的源泉,甚至那深埋於靈魂深處的某些執念。
    他們每一次能量的碰撞,不僅僅是物理層麵的對抗,更像是在爭奪“我”體內那顆“心髒”的控製權。
    我能感覺到,隨著他們的每一次交鋒,我脊椎深處那顆“心髒”的搏動就愈發劇烈,仿佛是他們力量的戰場延伸到了我的體內。那股源自沈厭的暗紅能量與初代的深淵之力,通過這詭異的同步搏動,在我體內形成了微妙的共振,時而拉扯,時而融合,讓我既痛苦又莫名地......感到一種被填滿的異樣。
    我踉蹌著後退,後背重重撞上一個冰冷的培養艙。巨大的撞擊力讓整個艙體都晃了晃。
    而就在這一瞬間,玻璃艙內那些漂浮著的、如同沉睡標本般的“沈厭”克隆體們,突然齊刷刷地同時睜開了眼睛!數十雙一模一樣的、閃爍著幽暗紅光的瞳孔,在幽藍色的營養液中,如同地獄的群星,冰冷而詭異地聚焦在我身上。
    右肩蔓延的紋路驟然間變得滾燙,仿佛烙鐵印在皮膚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粘稠的共鳴感,如同毒蛇般順著脊椎骨急速竄升,直衝大腦,帶來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感。
    “看啊,他們都在等你。”
    初代即使在激烈的打鬥中,仍有餘暇扭過頭來看我,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穿透了金屬交擊的噪音,“這裏的每一個克隆體,都完美地繼承了他的一部分記憶碎片......當然,也包括他對你那份近乎病態的迷戀和占有欲。這份情感,刻在他的基因裏,流淌在每一個複製品的血液中。”
    沈厭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被這句話徹底激怒。
    他手中的暗紅長刀猛地調轉方向,舍棄了所有防禦,以一種玉石俱焚的姿態,快如閃電般狠狠捅穿了初代的喉嚨!黑紅色的結晶迅速蠕動、修複著那可怕的貫穿傷,但初代臉上那種遊刃有餘的戲謔表情終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真實的驚愕:“你......竟敢......”
    “閉嘴!”沈厭的聲音冷得像極地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殺意,“她的記憶......是我親手封鎖的!輪不到你來喚醒!”
    他猛地抽出長刀,帶出一蓬詭異的黑紅色晶屑。
    這句“親手封鎖”如同重錘擊打在我混亂的思緒上。
    封鎖?不是遺忘?那意味著......我失去的過去,是他主動施加的結果?為什麽?
    就在這時,實驗室裏所有的培養艙突然發出沉悶的轟鳴,艙門毫無征兆地全部彈開!粘稠的幽藍色營養液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傾瀉而出,瞬間淹沒了地麵。
    我腳下一滑,狼狽地摔倒在冰冷刺骨的液體裏。在渾濁翻湧的水流中,無數細小的、散發著微光的碎片上下沉浮——那是記憶的碎片!
    碎片中,六歲的我驚恐萬狀,被關在狹小的玻璃艙裏絕望哭喊,玻璃艙外,一個渾身浴血、眼神卻異常凶狠的少年沈厭,正用血肉模糊的拳頭瘋狂地砸著堅硬的艙門;十二歲孤兒院冰冷的夜晚,我在噩夢中驚醒,窗外樹影搖曳間,一個熟悉的黑影一閃而過;還有......還有在汙染區初次相遇的那天,他戴著破損的麵罩,那雙從縫隙中露出的眼睛,交織著瘋狂、絕望,還有一種我當時無法理解的、近乎毀滅的渴望......
    “想起來了?”
    沈厭低沉而沙啞的聲音突然緊貼在我耳邊響起,帶著滾燙的氣息。
    他不知何時已擺脫了初代的糾纏,瞬間出現在我身側。他的手掌猛地貼在我的後頸上,那溫度燙得驚人,幾乎要將我的皮膚灼傷,“現在......知道為什麽你那號稱能淨化一切的異能,唯獨對我總是無效了嗎?”
    初代那混合著嘲弄與某種奇異滿足感的笑聲,如同鬼魅般從實驗室的四麵八方傳來,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哈哈......當然無效!因為那根本不是什麽天生的異能!那是他用自己最純粹的深淵能量,一點一滴,像喂養最珍貴的毒花一樣,親手‘喂養’出來的啊!你的力量,源於他的深淵!”
    初代道出這殘酷的真相如同利刃刺入心髒,我還未來得及消化這巨大的衝擊——
    “轟隆——!”
    天花板猛然炸裂!混凝土碎塊和扭曲的金屬管道如同暴雨般砸落!零號的身影,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帶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從天而降!他耀眼的金發被暗紅的鮮血黏在額前,那雙曾經冰冷的冰藍色眼眸,此刻翻湧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扭曲到極致的嫉恨和瘋狂:“遊戲結束了!我親愛的‘新娘’......該醒了——!”
    他嘶吼著,抬手射出的並非致命的子彈,而是一支閃爍著寒光的、裝滿乳白色液體的特製注射器!沈厭的反應快到極致,毫不猶豫地用整個身體擋在我前麵。
    然而,那支注射器卻在半空中詭異地劃出一道違背物理規則的弧線,精準無比地繞過了沈厭,如同毒蛇的信子,“噗嗤”一聲,狠狠紮進了我右肩那妖異紋路的中心!
    無法形容的劇痛!
    比汙染源灼燒內髒更甚!比共生契約的反噬撕裂靈魂更烈!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蜷縮在冰冷肮髒的地板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感覺脊椎深處那顆搏動的“心髒”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生生撕扯成兩半——一半是沈厭那熟悉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暗紅能量在咆哮掙紮;另一半卻被注射器裏洶湧灌入的、極致純粹的淨化藥劑瘋狂衝刷、消融、淨化!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我體內猛烈對撞、湮滅,仿佛要將我的每一個細胞都碾碎、重組!
    “不——!!!”
    沈厭的慘叫聲如同瀕死的野獸,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暴怒。他全然不顧一切地朝我撲來,試圖拔出那支該死的注射器。
    就在他撲向我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零號手中的槍口,那黑洞洞的槍口,已然無聲無息地對準了沈厭毫無防備的後心!
    身體,在意識做出任何思考之前,已經本能地動了!
    體內淨化與深淵能量的對撞達到了頂峰,那股足以摧毀一切的劇痛,此刻竟成了我力量的源泉!我借著這股毀滅性的爆發力,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撞開了撲向我的沈厭!
    “砰——!”
    槍聲響起。
    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瞬間穿透了我的肩胛骨!劇烈的衝擊力讓我幾乎再次摔倒。
    然而,就在子彈穿透的刹那,右肩那妖異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它瘋狂地蠕動著,無數暗紅色的能量絲線如同擁有生命的觸須,順著被子彈撕裂的傷口瘋狂湧出、交織、蔓延!僅僅一個眨眼的功夫,那猙獰的槍傷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修複、覆蓋,隻留下一片泛著詭異暗紅光澤的新生皮膚!
    零號臉上那種扭曲的瘋狂瞬間凝固,冰藍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難以置信的驚駭:“怎麽可能......連‘弑神藥劑’都......不可能!!”
    我忍著劇痛,大口喘息著,抬頭看向被我撞開的沈厭。他眼中那瞬間閃過的驚愕、後怕,以及一種近乎毀滅的暴怒,瞬間被另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情感覆蓋。
    沈厭的手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覆上我剛剛被子彈貫穿、又被詭異修複的肩頭。
    他掌心湧出的暗紅能量與我皮膚下蠕動的紋路瞬間完美交融,沒有絲毫排斥,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般的溫暖和安定感。他低頭凝視著我,眼神專注得仿佛要將我烙印進靈魂深處,那眼神讓我瞬間想起了在汙染區深處,那個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絕望而瘋狂的吻:“看到了嗎?這才是......完整的共生契約......”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沉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同命,再無分離。”
    “真是......感人肺腑啊......”
    初代那帶著譏誚的聲音幽靈般響起。他的身影如同鬼魅,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零號身後。
    零號甚至來不及回頭,初代那隻完全結晶化的手臂,已經如同最鋒利的黑色長矛,冷酷無情地從背後貫穿了他的胸膛!
    “礙事。”
    初代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瀾。
    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零號胸前背後巨大的創口中噴濺而出,星星點點地灑落在旁邊培養艙冰冷的玻璃壁上。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浸泡在營養液中的、漂浮著的“沈厭”克隆體們,突然集體發出淒厲到極點的、非人的尖嘯!整個實驗室開始劇烈地搖晃、崩塌!
    巨大的裂縫在牆壁和地麵上蔓延!林博士驚慌失措的全息投影在刺耳的警報聲和雪花般的噪點中瘋狂閃爍:“警告!警告!實驗體01號能量暴走!能量等級突破臨界值!立即終止!重複!立即終止——!!”
    頭頂巨大的混凝土塊轟然砸落!沈厭猛地將我拽進他懷裏,雙臂如同鋼鐵般緊緊箍住我。他的心跳聲透過胸膛傳來,快得驚人,沉重得如同戰鼓,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仿佛下一刻那顆心髒就要炸開:“聽著......最後一次機會......”
    他低下頭,滾燙的呼吸拂過我的額發,聲音裏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要逃嗎?跟我一起,離開這個地獄。”
    我抬起頭,撞進他那雙翻湧著深淵與星光的暗紅眼眸。舌尖傳來刺痛,濃鬱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混合著他渡來的、那帶著獨特“毒氣”氣息的呼吸,一起灌入喉嚨,帶來一種近乎窒息的灼燒感。我清晰地聽到自己嘶啞卻無比堅定的聲音:
    “帶我......回家。”
    轟——!!!
    暗紅如血的深淵能量與乳白聖潔的淨化之光,以我們兩人為中心,轟然爆發,交織成一個巨大的、毀滅性的光繭,瞬間吞噬了周圍的一切!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刺目的強光中,我聽見初代那瘋狂而滿意的大笑,也聽見零號那充滿惡毒詛咒的、瀕死的最後嘶吼。
    而在意識徹底被這狂暴能量撕碎、消散前的最後一秒,沈厭冰冷卻柔軟的嘴唇緊緊貼著我的耳垂,用隻有我能聽見的氣音,清晰地說了三個字——
    那三個字,正是十年前,在那個冰冷絕望的培養艙裏,小小的我,隔著厚厚的玻璃,對著外麵那個渾身是血、眼神凶狠如狼的少年,用盡全身力氣哭喊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