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那些風格完全不搭的石頭，看到了擠得滿滿當當、有點亂的植物，看到了猴子們眼睛裏透出的陌生和茫然……
    但他更清楚地看到了每一塊石頭被小心翼翼擺放的痕跡，看到了每一株花草樹木被盡力滋養的微弱波動，看到了那道為了模仿水簾洞而弄出來的、有點笨拙的瀑布。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在這片冰冷的海上，
    有人為他造了一座山，挖了一個洞，移來了樹，引來了水，甚至抓來了猴子……
    就為了讓他別那麽孤單。
    這份心意，有點重了。
    除了他師傅，好像沒有人對他這麽好過了。
    李維緊張地看著大聖的側臉，手心都出汗了：
    “大聖…那個…時間太緊了，我這手藝也糙…跟您記憶裏的花果山肯定沒法比…您別嫌棄啊”
    “我就是想著…您在這個世界，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有點熟悉的東西…”
    大聖慢慢降落到地上，踩在新鋪的、軟軟的草皮上，這也是剛移栽過來的。
    他沒馬上說話，隻是彎下腰，從一棵長得有點歪的桃樹上，摘下一個還帶著毛的青澀小桃子，在手裏掂了掂。
    “小子，”
    大聖的聲音聽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但異常平和，
    “你知道俺老孫當年在花果山，最得意的是啥不？”
    李維一愣：“是…是您帶著猴子猴孫們，自由自在？”
    大聖搖搖頭，咬了一口那酸得倒牙的小毛桃，眉頭都沒皺一下：
    “是那山，那水，那洞天福地，是老天爺給的，是俺老孫的根。”
    他抬起頭，金色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李維“現在，你給俺老孫在這異國他鄉，也弄了這麽個根。雖然…醜了點兒，樹小了點，猴子傻了點…”
    他話鋒一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但這份安根的心意，俺老孫，記下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李維的肩膀，這次拍得很輕：
    “謝了，小子！這個家，俺老孫挺中意！總比那冷冰冰的石頭洞強多了！哈哈！”
    李維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裏，一股巨大的高興和滿足感湧上來，鼻子都有點發酸：
    “大聖您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走！帶俺老孫好好看看咱這新花果山！”
    大聖興致勃勃，帶頭就走。
    可是逛著逛著，就變成大聖在指揮了。
    “哎，小子，你看這塊石頭，放這兒正合適！有股子靈氣！”
    大聖指著水潭邊一塊不起眼的青石頭。
    “呃…那是黑影兵團從園林‘借’來的…”
    “管它哪來的！放這兒挺好！”大聖大手一揮。
    “這桃樹得剪剪枝，擠一塊兒長不好！還有那邊，得種片竹子！風吹過竹林嘩嘩響，那才叫有味道！”
    大聖對著那些擠在一起的植物指指點點。
    “是是是，回頭就讓他們弄！”李維趕緊記下。
    “這水簾洞…洞口開得小氣了點兒！裏麵倒挺寬敞，就是少了點…少了點活人待過的樣子！”
    “回頭弄點石桌子石凳子，再搞麵‘齊天大聖’的旗子掛起來！”大聖鑽進瀑布後麵的洞裏，叉著腰指揮。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李維拍著胸脯保證。
    看著大聖像模像樣地規劃著他的新地盤，那份投入勁兒和隱隱透出來的滿足感，李維比自己得了寶貝還開心。
    大聖在這兒找到了一點歸屬感，哪怕這歸屬感還很簡陋，但有了開頭，就有了希望。
    逛累了，也規劃得差不多了，兩人坐在水簾洞裏新搬來的，風格同樣亂七八糟石凳上。
    洞外瀑布嘩嘩響，帶來一絲涼氣。
    大聖拿起一個不認識的熱帶水果啃著，金色的眼睛突然轉向李維，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了然：
    “小子，山也看了，果子也吃了，謝也道過了。”
    “現在，該說了吧？你這幾天老是心神不寧的，話到嘴邊又咽回去，眼珠子轉得跟做賊似的。是不是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
    李維身體一僵，手裏的果子差點掉地上。
    他沒想到大聖觀察得這麽仔細。心裏頭那個瘋狂的念頭，
    讓“假大聖”變成“真大聖”的計劃，一下子又翻騰上來。
    說？還是不說？
    說了，怕大聖覺得他多管閑事，或者誤會他嫌棄這“合金身體”。
    畢竟大聖之前明確說過，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心。
    不說？這個念頭像個小鬼，天天在他心裏頭鬧騰。
    他實在沒法接受自己心裏頭至高無上的大聖，根基上可能有一點點“不完美”！
    哪怕這點“不完美”隻有他自己在意。
    “我…我…”李維張了張嘴，喉嚨發幹，眼神躲躲閃閃。
    “嘖！”
    大聖不耐煩地一擺手，
    “扭扭捏捏的像個啥樣子！俺老孫是那種聽不得話的人嗎？”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天塌下來有俺老孫頂著呢！”
    大聖那不耐煩卻又帶著滿滿包容的語氣，像給李維打了一針強心劑。
    他猛地抬起頭，對上那雙像熔化的金子一樣的眼睛，那雙仿佛能裝下一切的眼睛。
    一股勇氣猛地衝上來，壓倒了所有的顧慮。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認真，甚至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勁兒：
    “大聖！我…我想問您！您…您想不想…變成‘真’的？”
    “不是我們心裏覺得的‘真’，而是…而是像當年那塊補天靈石生出來的、老天爺給的…真正的、根基完美無缺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洞裏一下子安靜了，隻剩下瀑布的轟鳴。
    大聖啃水果的動作停住了，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銳利的目光直直刺進李維眼底，
    像是要把他靈魂深處那份近乎固執的渴望徹底看穿。
    空氣，好像在這一刻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