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篇】玖 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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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月仙沒有說話,就這麽定定坐在那裏,聽見她的話也沒有回頭,瘦弱的肩膀線條在昏黃燭光下有些柔和,她端坐的行動已經表達了她要說的話。
    柳如筠撐著身子起了來,傷口又是一陣疼痛,她怕月仙擔心也不敢表露出來:“你不走,醫署考試怎麽辦?”
    “我已經向太醫令請了假,這樁案子結束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莫想趕走我。”一向溫溫柔柔的女子強硬起來,其實也奈何不了她。
    李月仙來了之後,宋輥心裏更加苦悶了,他這一輩子,在一樁案子上,也不曾瞧見那麽多人來,並且一個是大理寺的,一個是禦史台的,一個還是太常寺太醫署的……這讓他頭都大了幾圈。
    但是似乎某個人對於李月仙的到來非常興奮,那就是阿寶,從譚莒嘴裏聽說這來的是個姑娘,生得很漂亮,其次又是太醫署的正統太醫醫正之後,眼睛都亮了,也就日日想著去見她一眼,鬧得譚莒日常大吼:“秦寶寶!你莫要衝撞了李大人!”
    “稟報禦史大人,我們查到,當初雲想容和那位小姐確實是一同上了山,但是之後雲想容瞧見烤魚之後,有些犯惡心,就去一旁吐了,她想過去幫忙,雲想容阻止了她,隨後往裏麵走了走,當時她丫鬟攙著她。那個小姐也隻能和兩個丫鬟在湖邊烤魚,一邊烤魚一邊等她回來。”譚莒進了柳如筠房間,瞧見她身邊立著又是一位女官人,也就把姿態做得更加低了些。
    “哦?”柳如筠聽見這個當初的場景,挑了挑眉,因為身子還是有些疼,也就斜斜靠在了一旁的枕頭上,隻是這言語的力度絲毫不減,“這些都是那兩個丫鬟說與你聽的?”
    譚莒點了點頭,又回想了一番,隨後補充了一點:“嗯,是的,並且兩人所言能互相證明,也說明二人串供嫌疑並不大,其次,她們回憶起當日,其實雲想容精神不是太好,一直有些憊懶,要不是那烤魚刺激,有可能就睡過去了……”
    柳如筠思忖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眼角掃了一眼一旁搗著藥的李月仙,隨後又轉過了頭望向了譚莒:“嗯,你若是又查到了什麽,記得向我報告。”
    譚莒腳步聲漸漸遠了。
    柳如筠眼睛又瞥向了月仙,以便談論話題,順帶著她還撐坐了起來:“你聽出來了什麽?”
    “雲想容這個姑娘有問題。”李月仙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回頭看了看躺在榻上神情自若的柳如筠,隨後又動起手來,搗了搗藥臼裏的草藥,瞧著差不多了,將汁水倒入了一旁的藥爐裏,麵上毫不改色。
    “怎麽說?”她坐正了些。
    “我初步斷定,這個姑娘有可能是妊娠反應,應當是兩個月左右了,剛剛聽這位金吾衛報告,兩點是最值得注意的,嘔吐,疲憊。書上道孕者宜絕欲、宜小勞,是因為女子一般這時候通常都會嗜睡,感覺身子疲憊,而妊娠期通常會感到惡心嘔吐。當然,一切都是我的猜測,因為我並沒有切脈。”李月仙的話語淡淡的。
    柳如筠被傷口折磨地喘了一口氣,臉色又有些病態的潮/紅:“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吐為何一定要走進林子?若是孕吐,對於未出閣的姑娘定是不熟悉的,若在好友麵前吐,推說不喜魚腥味,也能大概掩蓋下來,為何要走進林子?林子裏有什麽在吸引她麽?這一點更加引人注意了。”
    李箸他終於想起來當初在什麽地方瞧見“雲歌”這個名字了,他踏入了大理寺文案室。
    自從開朝始,凡遇重大案件,都會由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侍郎會同禦史中丞會審,稱三司使,每位寺丞複審完畢的案件,要會同其他五位寺丞一同署名(畫押),這件案子才算了。
    三年前,他還未成為大理寺少卿,他當年瞧見了一個案子,那個案子的死者,似乎正是雲歌。
    他想一出做一出,想著便進了文案室,這個文案室聽著似乎並不大,但是實際上,卻是整個朝堂最大的文案庫了,容量僅次於秘書監的觀文殿。
    房裏深處,承載年代久遠的舊案子的書架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清掃了,上頭堆積著許多陳年舊案資料,也有著長安戶籍資料,還有各個民間團體資料,幾乎所有資料都有,所以管理大理寺文案庫的官員著實是清理不過來的。
    案牘都積了灰,大約是許久沒有人來清理過了,李箸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很是好看,他的手指在案卷上緩緩拂過,留下一抹幹淨的痕跡。
    終於他的手指在一卷案子上停了下來,上頭的標簽是“ 丙午 太樂署案”。
    丙午年正巧是覃繼忠來長安的第二年,再加上太樂署,那麽這個案子是誰的,也就昭然若揭。
    當初雲歌的案子竟然抓到了那夥劫匪,劫匪頭目被立刻執行了絞刑。
    當初三司會審竟然通過了?!
    李箸頗為不信地又翻了翻,檔案中還有一份當時處理案件官員的集體署名,說明這件案子確實是了了。
    李箸沉默了下來,將卷帛卷了卷放了回去。他的眼瞳沉沉,他想了很多的東西。
    這件案子有那麽多的疑點,為什麽當初的那些官員不曾調查?
    按照那匪首所說與當時畫師所畫的屍體傷口也完全不符,這件案子如此潦草結案,那幾位寺丞是幹什麽吃的?!還是說,這件案子,本身便是收到“關照”草草畫押,找個替罪羊出場了結?
    那麽真正殺了雲歌的,到底是誰?有誰能有如此大的權力讓三司會審有這樣的結果?並且當初負責案件的同僚如今留在長安的也就寥寥幾個了,很難說不是受到這件案子的影響。
    柳如筠瞧見李箸傳過來的消息也沒有驚訝,她沉沉瞧著手中李箸的筆墨,上頭的字跡與他這個人一般飄逸俊秀,甚至字跡比她這個姑娘還要漂亮很多,她幽幽歎了口氣。
    她提了筆,在墨硯上沾了些墨,隨後便在小箋上寫道:“雲想容恐有身孕二月有餘,另,殺人者,與其有關。”
    她放下筆便瞧見了那隻鴿子對著她窗前花上拉了一泡屎。
    她麵上毫無波動,那隻白鴿似乎是完全意識不到柳如筠如今的心情,甚至腦袋朝她高高昂起,非常不屑。
    柳如筠麵無表情提起了筆:“另,鴿已喂,今日勿喂食。”
    隨後伸手揪起鴿子的翅膀,也不管它撲騰,把小箋卷成卷放進了它腳上郵筒裏。
    李箸摸了摸鴿子的翅膀,對那鴿子似乎是十分受用,歪著頭,兩隻眼珠就這麽滴溜溜轉,李箸輕笑了一聲,隨後從郵筒裏抽出了小箋。
    他瞧了之後挑了眉,頗為好看的側顏線條很流暢:“你惹到她了?”
    那隻鴿子並沒有聽懂人話,它隻是歪著頭,眨著眼睛,期望主人給它獎勵,以往傳信回來,主人定會給它吃食,這次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
    “今天,沒有吃的。”
    隨後那抹白影就這麽離開了,那隻鴿子望著他的背影,頗有些可憐。
    貞觀間,禦史台參與司法,設置台獄,受理特殊的訴訟案件。禦史台以禦史大夫為主官,禦史中丞副之,領侍禦史、殿中侍禦史、監察禦史。
    而三年之前參與那樁案子的禦史中丞在那件事情之後突然離職,大理寺卿倒是未離職,隻是之後的所有案件,自己皆不過問,交給了下麵的兩位大理寺少卿處理。
    房間裏依舊是冷,即使是加上了炭火,嘴裏呼出的暖氣從出口的那一瞬間便化為了白色氣體,李月仙瞧著柳如筠消瘦的肩膀,又給她披上了一件大氅。
    隨後她盤腿坐在了她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不理會他們要談什麽東西。
    “三年前,我剛剛入禦史台,才成為監察禦史,那時候的禦史中丞突然就離開了,所以我對他不太了解。”柳如筠將身邊一卷竹冊拆了一塊竹簡投入了炭火裏,隻聽得竹簡受熱輕微的爆裂聲,那支竹簡已經裂開,周圍已經變黑。
    李箸瞧著那支竹簡,隨後移開了目光,瞧了柳如筠的臉:“如今大理寺確實是我和阿言在處理事情,當初的事情,或許是大理寺卿的心頭刺。”
    “咳咳……”柳如筠忍不住咳了咳,一咳之後整個肩膀又開始刺痛起來,一張臉又白了,但是她麵上依舊波瀾不驚。
    李箸其實很想看看她除了這副表情以外的其他表情,可惜有生之年大約是看不到的,國史管她管得太嚴了,對她來說,事情便是事情,情感對於她來說或許從未有過,她對於任何事情條條框框太嚴重了。
    小時候的他確實是頑皮,當初他喜歡揪著她的小辮子,甚至欺負她也隻是想看看這張粉雕玉琢的冷臉哭起來會是什麽模樣,可惜他當時沒瞧見,那件事情發生之後,連自己都戴了一層麵具,他似乎懂了她。
    “你瞧我作甚?我臉上有花兒?”柳如筠瞧見李箸投在她臉上的目光便皺了眉。
    “是啊——”李箸笑了起來,眼睛似乎有著波瀾。
    柳如筠眨了眨眼睛,默默低下了頭,她心裏還是有些怕他的:“所以,這件案子查還是不查?”
    “查如何?不查又如何?”搖著扇子的李箸依舊是溫柔笑著,仿佛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並不困難。
    “查,我們要翻開被前輩們掩蓋的陳年舊案,會得罪很多人,或許會有生命危險;不查,我們會對不起那些冤死的人的在天之靈。”柳如筠聲音淡淡的,手又將竹簡拆了一片下來,將那一片竹簡來丟進了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