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刹鳥】拾壹 因果(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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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了起來,她的腿其實沒有事,一點事也沒有。
丹鶴哭得傷心至極,不知道她是因為悔恨還是害怕,整個人匍匐在了地上,哭聲嗚咽,雙手撐在地上,就如一隻斷了翅的鶴,就這麽仰天哀號著,在塵世掙紮。
丹離的臉倨傲且精致,或許是太過精致,讓所有人都覺得,她如今這種無禮的行為,似乎是可以被原諒的,美人似乎都有一些特權一般。
柳如筠瞧著她的那雙布鞋,許久沒有說話。這雙布鞋據說是丹鶴給她一針一線縫的,當初曼舞問她為什麽想到要給妹 妹做新鞋,丹鶴呆了呆,笑得有些羞澀:“妹 妹長大了,以前的鞋穿不下了……”
當時,她垂下了眼瞼,宛若阿姊一般瞧了一旁徑自玩著自己頭發的丹離一眼,眼中溫柔宛若會溢出來。
不知道丹鶴聽見丹離略帶著諷刺意味的話,心頭有沒有酸楚,應當是有的吧,或許更多的則是蒼白無力感。
丹離直直當當站在了那裏,她整個人其實不高,比丹鶴矮了半個頭,大約是營養不太好的緣故,身子比較小,她碧瞳一轉,就這麽死死定在了李箸身上,她咯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主簿是第一個瞧不過去的,因為丹離的笑聲實在是太過刺耳,而且她對著李箸笑得有些詭異,讓人心頭發慌,隻得出口嗬斥了:“大膽!公堂之上,豈容放肆!你笑什麽!”
丹離整個人氣場都變了,他行事作風宛若中年人一般,她突然瞪向了主簿,主簿竟然被她瞧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連手中的筆都落了下來,墨跡將下頭的宣紙都給暈的黑了一層。
她瞧著如此德行,更加猖狂起來:“我笑的是整個李唐皇室,與你何幹?無知鼠輩,可知羞?”
“……”李箸瞧著丹離的眼睛,皺起了眉,他盯著她的眼睛,似乎能夠直直望進她眼底最後孤注一擲的瘋狂。
那是積攢了數十年的怒火了,今日,就在今日,盡數怒放,宛若洛陽的牡丹盛開的那一刹那,也代表了凋零的來臨。
他想起了什麽,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他又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他的臉蒼白得很,就這麽愣愣瞧著下頭的丹離,宛若癡傻之人一般。
柳如筠瞧著李箸並不算很好的臉,又盯了丹離許久,突然開了口,她也站了起來,衣袖摩擦聲在格外安靜的堂中如此清晰,她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階:“其實這麽多年,你是真的將丹鶴當作你的親人了罷?”
“你胡說什麽!”丹離方才將視線移到了她的身上,她望著離她越來越近的柳如筠,似乎是想要撐氣息一般,昂起了頭,卻因為柳如筠剛剛那句話,讓人怎麽瞧都像是虛張聲勢一般。
柳如筠走到了她麵前,低下了頭,她瞧向了下頭依舊趴在地上的丹鶴,似乎是輕歎一般,語氣縹緲得很:“不然,就讓她替你死便死了,為何你要出來攬下罪責?還要暴露自己?這麽多年,不就白費了?”
“……”丹離抬了眼,她的碧眸盯著柳如筠許久,她怪笑了一聲,她瞥了一眼後頭跪著的丹鶴,眼中似乎有什麽情感,卻被她死死壓了下去,“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不需要某些人自作聰明。”
丹鶴聽見這句話之時,身子硬在那處,她緩緩抬了頭,眼前那抹小小的身影漸漸模糊起來,那水汽如何也止不住:“阿離……”
你會死的……
那抹身影自小便是這樣,一直擋在自己麵前,這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擋在她麵前一次,她卻一邊說著自己是自作聰明,一邊還是站在了自己麵前。
一如往昔。
李箸瞧著柳如筠不再詢問什麽,便開了口,主簿也心領神會提起了筆:“那你們真實身份是誰?江蘇蘇又是怎麽死的?”
丹離聽到這個問題之時恍惚了許久,她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淒涼,她嗤笑了一聲:“身份?我早就沒了身份,一個死了的人怎麽可能會有身份……我自小便是這副模樣,要說起年紀,丹鶴這孩子,都可以當我孩子了。”
她說完這些似乎是心頭大石落下了一般,鬆了口氣,整個身子鬆軟起來,她緩緩坐了下去,並不顧及儀態,她笑容著實美,隻不過她的話卻讓人遍體生寒:“至於江蘇蘇——她是自盡的,用她的死,給某些人一些警告罷了。”
“給誰?”柳如筠下意識便問了出來。
丹離轉了眼,視線又定在了李箸臉上,她緩緩開了口,那聲音宛若是沉澱了許久,帶著往事腥風血雨的味道,她的唇角帶著猩紅的顏色:“少卿大人,莫要忘了你小時候,也莫要忘了小時候的那位貴人。”
“嘩啦……”李箸站了起來,整個人不複溫和模樣,他頗為急切一般站了起來,書案上的東西隨著他粗魯起身,滑落一地。
他的眼中蘊含著複雜的感情,宛若蓄勢的江洪,期待著下一次的噴薄,他的聲音顫抖著,所有人都不曾見過他如此失態過:“當年的事情,你知道幾分?!”
“當年的事情,我都知道,可我,就不告訴你啊哈哈哈哈哈……”她的笑聲張狂無比,宛若瞧見李箸如此模樣,是她畢生最高興的事情一般。
突然,她的笑聲便死在了喉嚨裏,被噴湧而出的鮮血阻隔,她仰麵倒了下去,她側頭望向了丹鶴,她的碧眸緩緩沁了淚,丹鶴撲了過去,死死抱住了她,本便素色的衣服,染上了血跡,混著淚漬緩緩暈染開,像極了畫。
“那位貴妃……回來了……”她輕輕道,混合著黑血,那麽一句輕輕的話語宛若一句詛咒。
她用盡力氣扯了丹鶴的袖子,她終於閉上了眼,她笑了,這是屬於她的解脫,十多年來,或許今日是她最高興的時候。
“阿姊帶你回家。”丹鶴抹了一把淚,她側身抱著丹離,搖了許久,仿佛是她隻是睡著了一般。
柳如筠望著她最後的笑容,默然了許久,最終歎了口氣:“其實,她是為你才殺的人,對麽。”
“是,阿離聽說我被欺負了,當夜便衝了去,她說,我是個傻子,遇到這種事情,就要揍回去。”
“其實,我很早便知道她和我不是親姊妹,江阿娘領著她來我麵前之時,她告訴我,她是我妹 妹,我信了,其實這麽多年,我隻有她了,隻有她了……”
她的頭埋入了丹離頭頸處,感受到了緩緩消逝的溫暖,她唯一的寄托也沒了。
李箸似乎是被她言行嚇到了,最終望著她的屍體,猛地跌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