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佛】複活的樓蘭

字數:8592   加入書籤

A+A-


    “快走!要快!不然你會被吞進去的!”刀娘的叫喊聲撕心裂肺,似乎是怕極了麗娘被沙吞了,但是她又不敢放手,她權衡了許久,還是死死抓住了胡楊。
    麗娘似乎懂了刀娘言下之意,如今的小腿被風沙刮得生疼,且整個腿重得很,但是她明白了什麽。她朝著刀娘吼了一聲,讓她安分別亂動,之後便將袖子給扯了下來。
    將腿都裹了好幾圈之後方才跑過去,拔腿的動作快了之後,那沙似乎真的不疼不重了。
    她撲了過去,抓住了刀娘的手,她的手微涼,顫抖著。
    麗娘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安慰著:“小刀,怎麽了?啊?你的小弟呢?”
    “死了,都死了……”刀娘終於鬆開了胡楊,那棵胡楊大約是死了,大力擁抱之下,本就有木屑,又被她放開,那木屑隨著她的動作飛舞著,她轉身抱住了麗娘。
    “你說什麽?!”
    刀娘緊緊抱著麗娘,顫抖著,發泄著,麗娘能夠感受到她整個身子的顫抖。麗娘轉了頭,這裏其實已經是沙漠深處了,不遠處其實已經接近羅布泊。
    這裏的沙明顯開始黃起來了,甚至那黃沙裸 露的白骨之中,駱駝骨頭還混雜著眾多的人骨。
    當真是“以骨為標”。
    刀娘抬起了頭,她望著麗娘的眼睛,皸裂的嘴唇輕輕顫抖,吐出了一句讖言:“樓蘭……我看見了樓蘭!它活了!活了……”
    樓蘭,在如今的大唐是一個神秘的代名詞。
    當年的樓蘭就是因為孔雀河緩緩幹涸,隨後整個王朝都消失不見了的,誰也不曾知道,那群樓蘭國人他們究竟去了何處,甚至,連建築也不曾留下。
    就似乎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初唐時期,大約是三四百年前,當時的秘書省的秘書監是樓秦月,其當時乃是當世大儒,是位女子,博學多識。
    隻不過其一向會有一些奇思妙想,她曾經告訴眾多文人幾百年後會發生些什麽,什麽李白什麽白居易,一天到晚神神叨叨,隻不過眾人都當她看書看傻了,眾多人也未曾在意。
    她曾經就樓蘭國消失,提出了一個非常令人驚異的想法:
    “樓蘭古國當時吞並了其他小國,譬如精絕、於闐等小國,精絕國有秘法,曾經一任精絕王有神器,可通陰陽。而當年玉門關也是漢帝故意而設,玉門在古籍中通生死,二地可謂相輔相成。樓蘭國的後人發覺樓蘭將滅國,莫非是通過精絕王留下的寶物,繼而將城池移入了玉門關?”
    還未等秘書省的人回答,她便又推翻了這種想法:“實在是荒繆至極的想法……”
    秘書省眾多人又看見秘書監開始了踱步以及神經質的自言自語。最終,經過了數日的推演,那位秘書監得出一個答案:“樓蘭國的消失是個秘密,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而如今,刀娘卻說,她看見了樓蘭,它複活了……
    “什麽意思?”麗娘睜大了眼睛,她看見了刀娘的淚,似乎能夠透過她的眼睛瞧見沙漠隆起了沙丘,緩緩上升。
    天已經慢慢暗了下來,今日蒼穹上的月亮不怎麽好看,大部分都被雲給遮住了。一旁胡楊以及紅柳影子照在了沙子上,黑魆魆的,張牙舞爪,像極了鬼怪。
    “你知道我曾經帶人去了敦煌罷?”
    刀娘在麗娘的安慰下也鎮定了下來,晚上的沙漠可以說是地獄,氣溫低得可怕。兩個人披上了一早便準備好的衣服,縮在駱駝那兒的戈壁角落裏,就縮在駱駝旁邊,依靠著駱駝,這裏的晚上說寂靜,卻也不算寂靜。
    刀娘的語氣沉沉。
    “知道。”麗娘的聲音悶悶的。
    當年,有人想要找敦煌,輸送畫師以及史官等人過去,當時雍州的節度使找到了刀娘,那時候的刀娘其實不能算馬匪,算是小飛賊,在這條線上流竄,熟悉得很。
    當時讓她戴罪立功,帶著一行人去了沙漠深處。她為了能夠早點出來,便也同意了,當年她是第一次帶著許多官員入了沙漠。
    刀娘歎了口氣,她似乎在回想著什麽:“那時候裏頭有個小姑娘,好像是姓柳,說是看見了鬼從沙子裏爬出來,嚇得哭了很久,整隊人望向那姑娘瞧著的地方都害怕得很。”
    麗娘也沒聽進去,她在意的是,這次竟然又有人請了刀娘帶隊,現在的刀娘已經不複之前的模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次為何又是找她帶隊?
    “怎麽,這次還是有人讓你帶他們入敦煌?”
    刀娘搖了搖頭,大約是有些冷,她朝著駱駝又靠近了幾分:“不,他們要找樓蘭。”
    麗娘聽見了之後,沉吟了許久,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對勁,按理來說敦煌要去,這是很正常的,畢竟你還能找到,也能在上頭畫東西,但是樓蘭去了作甚?都是一抷黃土,甚至連殘骸都未曾有:“敦煌樓蘭……大約要兩三日路程,這次怎麽那麽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刀娘捂住了自己的臉,大約是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手狠狠抹了一把臉,她歎了口氣,白氣緩緩上升,消失在黑黝黝的空中,“當年我帶隊進去的人許多,第二次按約定帶走的人卻比那時候少了許多,之後他們認識路了,便也不用我了。”
    “呼——”風聲緩緩起來了。
    魔鬼城為何要叫魔鬼城?
    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晚上漠風吹來之時,這裏會發出極為恐怖的哭聲,萬鬼同哭,宛若地獄之聲,震痛耳膜。
    天色已經很晚了,沙粒都開始飄了起來,隨著風流動著,若是遠遠看著,倒是極美,宛若金色沙浪,緩緩流動,又宛若沙蛇,在沙漠底下穿梭遊走。
    “這次去樓蘭怎麽樣?”麗娘瞧著她心情似乎是回來了,便也試著開口問了起來,她其實大致情況已經猜到了,隻是她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
    “都死了……都死了……”刀娘大約是又開始緊張起來,突然便抓住了綁在駱駝側方的羊皮囊,她狠吸了一口氣,灌了一大口的水,“樓蘭古國,不曾瞧見,瞧見的,是許多胡楊的屍體,之後我們隊的人便開始失蹤了。”
    沙漠裏失蹤一兩個人實在是太常見不過了,所以那天,麗娘也沒有把刀娘的話記在心裏。刀娘本名唐小刀,那次也是麗娘最後一次叫她這個名字。
    說著她便哽咽起來。
    米格爾瞧著說著說著便哭起來的麗娘,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實在是有些手忙腳亂起來,他大唐話其實不順溜,仔細聽起來甚至會有些搞笑,隻不過如今他也顧不得什麽了,隻想著安慰她:“別哭呀,別哭,哭了便不美了……”
    麗娘也似乎感覺到自己行為有不妥之處,便抹了一把眼淚,抬了頭:“在哪兒?她屍體在哪兒?”
    米格爾瞧著人也勸回來了,有些高興,他認真回想了一下,方才回答:“在樓蘭羅布泊附近,離這裏很遠……”
    “怎麽可能?她昨日方才離開!”麗娘聽了這句話,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她猛地站了起來,她瞧著米格爾,頗有些歇斯底裏的感覺。
    他瞧著麗娘毫不相信的模樣,也有些急了,白淨的麵皮此刻漲得通紅:“麗娘,我一向不會騙人,騙人,我就是那狗!我前一個月方才去天竺進貨,才回來,許多人都可以為我作證的。”
    聽說,死去的人,怎麽樣都想回來,這也是柳如筠的認知。
    當年,絲綢之路打通了外國與漢族建交,西域的商旅和使團帶著駿馬、玉石、香料,經由敦煌進入河西走廊,返回時他們又滿載絲綢、茶葉和陶瓷,自敦煌步入大漠。而敦煌,便是最最重要的樞紐站。
    長安的年中,似乎是比較忙碌的,比不得塞外的肆意瀟灑,一切都似乎如長安坊間一般,一切都被規定好了,按照章程辦事,已經成了永久不變的邏輯,不過今天是難得的休息時間。一大早上,整個禦史台似乎都忙碌了起來,這是一年一次的年中活動,說著是活動,實際上也就是幾個人湊在一起嘮家常,今日是帶薪休沐的一天,許多人就這麽湊在一起,說著一些奇聞趣事,確實是難得的輕鬆了。
    禦史台的人今日是月述總結的時候,隻不過這幾個月朝廷民間也挺安穩,實際上也沒發生什麽大事,所以三三倆倆的人都聚在一起嘮著。
    柳如筠其實不太想講,隻不過瞧著其他禦史都將老底給抖了,她不說些糗事怕是過不去。還被禦史大夫問起小時候跟著史官去雍州,無奈之下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講起小時候經曆的奇聞異事:“那一年,我尚小,我跟著父親去了雍州,當時,是我第一次入沙漠,白天熱的整個人都虛脫了,晚上卻差些凍死……”
    唐中時期,長安的許多官員確實是被派往了雍州,當年有許多人去了,回來的人卻鮮少提及那兒的事,引起之後登基的帝王對雍州有著許多猜測,再加上雍州確實是比較重要的樞紐,百年來聯通著西域,所以幾乎每隔幾年,帝王都會派人去西域,當然,做什麽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先 帝當年也派了人去往雍州。
    當初柳如筠父親柳自承便是被派往了雍州,當年,柳如筠還小,母親去世又早,他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在長安,所以也帶上了她。當年被派往敦煌的除了柳自承還有數位文官,朝廷還派了一位將軍護送。
    “當時住在那裏的第一個晚上,將軍就和父親紮了個帳篷給我,父親讓我在裏頭呆著別亂跑,還在我帳篷角上掛了個風鈴。”
    風鈴的作用除了測風以及警示之外,還有的作用便是鎮邪,但是柳如筠從來不信這些,但是小時候她很乖,聽了父親的話,也不再亂動。
    “那天晚上,隻聽得外頭青銅風鈴被風吹響了。”
    外頭的狂風如哭,她有些害怕,她最終決定開一個角試試看,剛剛掀開帳門,便看見沙浪的盡頭,那沙坡固定著頗硬的白龍堆似乎扛不住那肆虐的狂風,突然崩塌,散起了一陣黃霧。
    在滿天沙霧中,她瞧見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立在另一處白龍堆上,他似乎瞧見了自己,朝著她招了招手。
    《開元天寶遺事》記載:“歧王宮中竹林中,懸碎玉片子,每夜聞碎玉子相觸聲,即知有風,號為至占風鐸”,當時,秘書省之人將碎石懸在一起,當風吹玉振,叮叮當當發出清脆的聲音,稱為“占風鐸”,目的是用來知風。
    之後緩緩便有了風鈴。
    風鈴其實有重量,還是不輕的,一旦有人扯動,或者外有有大風,基本上,鈴鐺都能夠提醒裏頭的人,當時她聽見了風鈴的響聲,風鈴敲擊的聲音,她覺得響得那麽厲害,絕不是小風。
    她輕輕掀起來帳門的一角,便看見了被風暴扼斷的龍頭,她被嚇了一跳。
    這裏土地顏色和平時土地顏色不太一樣,顏色偏灰白色,白天陽光好,甚至會反光,泛著銀光,從上往下看,似乎是龍的鱗甲一般,所以古人把這裏稱作白龍堆或者白龍墳,其實時間緩緩過去,如今的土,已經都被沙子替蓋,灰白色的土沙,掩蓋了一切。
    她感受到了一股風,正在朝這裏刮過來。
    那風夾雜著千年的怨氣一般,淩厲,且夾雜著鬼神的哀嚎,幾乎能貫穿耳膜,她不得不伸手捂住了耳朵。
    無邊寒冷裏,她睜開了眼。
    她瞧見了一個人影,從白龍堆緩緩爬出,瞧著那人影的模樣,年紀應當是不大的,瞧著單薄得很,她怕得說不出話,那人影爬出來之後,便立在了白龍堆上,而不遠處便是沙暴,夾雜著黃沙的風,正在朝著這裏悲嚎著趕來。
    她被如刀子一般的風割得疼得哭了起來,她其實衣服穿得不算多,在沙漠晚上就穿這麽些,是會冷死的。
    她出了聲,哭聲淒慘極了,宛若小貓,在如此可怖的環境下,傳得倒是遠極了。
    柳自承竟然被自己女兒的哭聲給嚇得渾身打了個哆嗦。
    他頂著風,過去抱住了女兒,用身子將她護在了懷裏,他瞧見了女兒驚懼的眼睛,她的視線,定在了自己身後,眼神可怕得很。
    如此冷的地方,他竟然被她的眼睛嚇出了一身汗,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卻沒有發現什麽,隻能瞧見夾雜著黃沙的風到處掛散著,吹到眼睛裏,澀疼。
    他閉起了眼睛,緩了緩酸澀的異物感,他的手拍了拍女兒的背:“別怕,別怕,阿爺過幾天就帶你回家。”
    如筠的臉被藏在了他懷裏,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阿爺,白龍堆裏剛剛有個人在向我招手。”
    “啥?當時你真的瞧見了有人向你招手?”
    柳如筠說到這裏之時,幾個人似乎都被她的故事給嚇到了,有一名按察使還被嚇得整個人往後縮了縮,手裏的瓜子不小心掉了一些。
    柳如筠講到這裏便不再說了,她望著前頭很是好奇地眾人,點了點頭,笑得尷尬:“那是自然,我還能騙你不成?隻是當時,我年紀尚小,後來的事,我便不記得了。”
    “切——”
    眾人皆覺柳如筠是在編故事,都沒有將這個故事當做“故”事來聽。
    一天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這也算閑時談資。也是遠在長安的官員們了解西域的方式。
    他們這次真正來到了敦煌。
    這裏最出名的莫過於莫高窟,雖然這莫高窟已經風蝕得不成樣子了。
    雍州沙漠條件貧瘠,眾多修城築牆基本上都是就地取材,幾乎就是沙礫,黃土還有胡楊等東西夯築,風吹沙流,建築被蝕平了也不稀奇。
    李箸瞧見敦煌石窟模樣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怔了怔。
    這裏實在是貧瘠到不像話。
    先前盛大容貌皆已不見,那祁連山早已經瞧不見,這裏是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視野開闊,卻令人疲憊不堪。
    他抬了頭:“這裏建築物都已經被風蝕掉了?”
    他身後還有著許多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太史局的人以及幾個史官了,隻不過眾多男人裏頭,還夾雜著一個女人,倒也讓她更加顯眼起來。
    那女人是柳如筠,她也是被李箸給誆來的,她其實並不想來,並不想回憶小時候的那些事情,但是所有官員裏,也就她了解雍州情況,所以李箸又耍了手段將她誆來了。
    她歎了口氣:“那也不一定,離這裏最近的是庫姆塔格沙漠,也許是巨大沙暴將整個門府衝刷得一幹二淨,也說不準。”
    李箸點了點頭,沒有再糾結這個事情,反倒是問起了太史局那群人:“你們當初來了多少人?”
    “我們當初來之時乃是一百二十八人,回京方才驚覺原來才八十多人,足足少了四十多個人,所以我們這次求大理寺接此案,是為了看看,當年失蹤那麽多人,究竟是哪兒去了。”
    “你們當時為何不報?”李箸也不想聽那麽多,反問了一個問題。
    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為何現在才報?分明是有鬼,或者其他人提醒了他們。
    “……這,這……”
    ●————知識分割線————●
    在所有輸往西域的商品中,絲綢是最熱門的搶手貨。當這種色澤豔麗、順滑柔軟的布料越過帕米爾高原傳入西亞乃至地中海沿岸時,一路都在引發尖叫。
    公元前47年的一天,羅馬共和國的終身獨裁官凱撒披著一身華麗麗的長袍出現在一座新修的戲院裏,頓時,全場的注意力都被凱撒身上光彩奪目的服飾所吸引。見多識廣的長老告訴大家,這是絲綢,來自遙遠的東方。
    絲綢,一夜之間成為羅馬貴族的新寵,甚至被視作財富和地位的象征。在羅馬人的口口相傳中,絲是一種從樹上長出來的材料,而這種神奇的樹隻有在一個叫“賽裏斯”(意為絲國)的東方國度裏才有。
    貴族們的狂熱,讓絲綢的價格一路飆升。在當時的羅馬,人們要花費12兩黃金才能購得1磅絲綢(1磅≈9兩)。豐厚的利潤促使一波波商隊踏上前往東方的征程,他們從世界不同的角落走來,最終都一一匯聚在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