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仗勢
字數:12245 加入書籤
《不夜宴》/司基
晉江文學城正版首發
海城入秋晚,一場雨一場寒。
Meridian地處東三環,入夜霧深露重瞧不見月亮,混沌中隻剩閃爍搖曳的霓虹珠光。
外麵風雨如晦,街道蕭條冷清,包廂裏卻是人聲鼎沸,盞盞華燈璀璨,一派熱鬧的景象。
橫在最深處的一扇白色屏風後麵,三三兩兩的年輕麵孔正圍在桌旁玩麻將。
“祁少今天怎麽舍得把小雲枳帶出來一起玩。”
雲枳頂的是祁嶼的位置,連點上家三局炮,原先摞了滿桌的籌碼已然去了大半。
包廂裏都是同輩裏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能上牌桌的更是夠得到祁嶼核心交際圈的名流,個個非富即貴,察言觀色是最基本的社交技能。
圈裏愛玩的公子哥從來不缺姑娘作陪,但祁嶼身邊鮮少能見到女人的影子,除了雲枳。
明麵上雲枳是祁家夫婦十幾年前發善心在福利院領養的孤兒,可同一屋簷下生活十幾年,她幾乎和祁嶼形影不離,加上從沒有人在公開場合聽見二人以兄妹相稱,早就有傳聞說她是祁嶼的“童養媳”。
豪門秘辛總是令人好奇,但祁家勢大,祁嶼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清,沒人敢刨根問底,久而久之,兩人的關係反而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
“小雲枳看著不像熟手啊,第一次玩嗎?”上家推了牌收了籌碼,話是對雲枳說的,目光卻有意無意往她身後的祁嶼身上飄。
“不然呢?”魚池裏波紋四溢,幾條燕尾魚撒歡似的遊擺,祁嶼撚了撚指尖殘留的魚食,懶懶替她回答,“她和我們不一樣,門門考試拿A+的人,時間可不是用在打牌上。”
“早說啊,我們也好給小雲枳放放水。”上家話音意味深長,“雲枳妹妹這麽乖這麽漂亮就算了,還這麽上進,怪不得祁少疼得緊,今天就算雲枳妹妹輸個精光,祁少肯定也是掏錢不帶眨眼的。”
一旁的人聞言都抬頭向雲枳遞去眼神,咳嗽聲此起彼伏、笑聲耐人尋味,氣氛透著一絲吊詭。
自始至終雲枳一言未發,眉眼浮著淡笑,溫和得滴水不漏。
不過分疏離,也不顯得多熱切,像壓根沒察覺這種帶了點輕蔑意味的審視。
與其說早已習慣這種場麵,不如說從十三年前住進祁家開始,她就切身理解到權利金字塔的森嚴。
這群人將她捧到話題中心,眼裏盯著、心裏惦記著的卻隻有祁家的權勢,而她,充其量不過是個受祁嶼庇護、連個身份都不用明確給就可以搓圓襟扁的玩物。
做個懂事的花瓶,就是她在這種場合需要做的全部事。
牌局另起,侍應生適時上前遞上了熱毛巾,祁嶼擦完手看了眼時間,隨即踱至雲枳身側,替她碼齊了牌麵。
見祁嶼上桌,心情似乎還不錯,上家十指龍飛鳳舞接著調侃了句:“我可是聽說,上個月祁少斥資以小雲枳的名義從新西蘭買了一匹小馬駒,今天來這,該不會是零花錢用完了,想找我們放點血吧?”
雲枳的左手已經放在了一張牌上,她沒有動,在等祁嶼的決定。
祁嶼噙了口雲枳手邊的茶,沒說話,眼風掃了眼牌池,按住了她的手腕,下一秒邊角最不起眼的一張牌倒了下去。
他對周圍的視線視若無睹,親昵地附在雲枳耳邊,聲音不大不小,“知道我在做什麽牌型嗎?”
雲枳眸底澄澈,像是絲毫不諳牌場世故,很輕地搖搖頭,說自己不知道。
一圈過來,還沒看清祁嶼摸到的是哪張,他已經推倒了麵前的牌。
“十三幺。”
對家瞪了瞪眼,唏噓一聲:“自摸十三幺,祁少真來放血啊?”
祁嶼勾唇笑笑,直起身拍了拍雲枳的後背,又示意發小過來頂缺。
他把籌碼往前一推,取過外套,“今晚的消費都算我的,你們慢慢玩,我還有事。”
雲枳起身,對著一眾人微微頷首算是招呼過,旋即動作自然地牽住祁嶼朝她伸出的手。
“受不了,真膩歪。”
“祁少是真心寵他這個妹妹。”
“什麽妹妹,情妹妹吧?”
……
包廂門關閉,隔絕了一方議論。
門童已經提前泊車到會所大門,撐傘過來將鑰匙交到祁嶼手裏,準備先行將他送到駕駛位。
雲枳等在原地,略顯單薄的穿著此刻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輕飄飄的重量宛如一片失重的葉子,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被吹離出去。
短短路程往返的功夫,鼻尖就被吹到發紅。
她沒忍住搓了搓手臂,眼睜睜看著祁嶼將外套穿回他自己身上。
真心寵她?
她垂首盯著足尖兩秒,譏誚般輕嗬一聲。
坐進副駕駛關門,雲枳拿出手帕要撣身上沾染的雨水,身旁的人忽然開口:“十三幺,去年過年我教你認過一次。”
雲枳自動忽略他話裏的揶揄,根本不在乎謊言被戳穿,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隻問:“我們去哪?”
祁嶼側眸看她一眼,她不笑的時候顯得清清冷冷,少了點方才在包廂裏知進退的伶俐勁。
他更喜歡後者,因為有種位低的破碎感。
“我以為我不主動說,你能一直忍住不問。”沒等雲枳係好安全帶,他一腳油門,氣門聲轟隆作響,銀灰邁凱倫化作一支勢不可擋的利箭破開雨幕。
雲枳被迫和座椅行了個貼背禮,她穩了穩身體卡好卡扣,聽見導航播報目的地在三十公裏外的海城機場。
“去機場?”她蹙了蹙眉。
“大哥一個小時後落地,接風宴在明頓,雨天路上不知道堵不堵。”祁嶼扶著方向盤瞥向她,眼底有幾分放浪形骸的玩味,“我是不是忘記告訴你了?”
雲枳倏地扭頭,眼睫輕顫,“你故意的。”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聽到大哥的消息就犯怵。”祁嶼欣賞著她瞬息萬變的神情,口吻愉悅,“你是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了?”
雲枳深吸口氣,收回視線,否認:“沒有。”
四麵八方都是雨點拍在車窗玻璃的聲響,她臉偏向窗外,壓了壓心煩意亂的呼吸,輕著嗓音避重就輕:“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怕他。”
聽出她的示弱,祁嶼意興闌珊:“大哥這次回來是為了和章家的聯姻,在半山邸待不了太久就要搬出去,再說,你倆住處離那麽遠,大哥又那麽忙,就算在家裏估計也很難照麵。”
雲枳沒作聲,不知道在想什麽,映在車窗的一雙眸空洞無神。
見她不願多聊,祁嶼也沒繼續這個話題,又一腳地板油疾馳紮進雨夜。
這場雨遲遲沒有要歇的意思。
車程過半祁嶼接了個電話,雲枳靠著座椅聽電台閉目養神,沒注意打來的人是誰,隱約猜到對麵大概是在提醒他雨天起霧視野差,跑車低趴開著不安全,讓他先趕往下個目的地。
祁嶼打一把方向盤,利落調轉了方向。
邁凱倫盤山而上,最終繞過噴泉環島停在了明頓大門前。
明頓酒店集團是祁家的產業之一,目前國內僅在海城設有一家酒店,同時在曼切斯特設有分店。作為一家超星級娛樂酒店,明頓早已成為海城新地標,它擁有全海城最大的歐式穹頂宴會廳,以及光技術和設備成本就高達千萬的私人天文台。
半山半海,是海城觀景的最佳地點。
這場接風宴的負責人早早撐傘在噴泉柱旁等候,祁嶼剛下車,他便迎上來伸出手:“祁公子。”
祁嶼一貫不太喜歡應付這種場麵,屈尊降貴地寒暄兩句就繞至後備箱翻出了個黑色禮盒遞給雲枳。
雲枳看向他,沒伸手。
“昨天拍的一套首飾。今晚章家那位也會到,你要換身打扮。”解釋完,祁嶼掏出煙盒,不忘提醒她,“距離晚宴開始還有不到一個小時,Sasha在二樓更衣室等你,現在應該很著急。”
得知Sasha在,雲枳哽了哽,一陣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果不其然,等她乘電梯上到二樓,遠遠就看見一個深色西裝的年輕女人在更衣室門口來回踱步。
“祖宗,你怎麽不等宴會結束再過來!”大約是嫌雲枳的步調太慢,Sasha幹脆直接推著她往裏走。
“把你手上的東西給我。”麵對雲枳的狀況外,Sasha拆開禮盒快速看了眼首飾的款式,隻花了幾秒思考,就開始指揮員工把掛滿各式禮服的衣架呈現在她麵前。
“現在沒功夫一套一套Fitting,珠寶小嶼少爺給你挑了,鑽夠大夠隆重,造型師原來準備的那套禮服不合適,要化繁就簡,不然太dress。”
她邊說目光邊在架子上逡巡,隨手點了兩三套。
雲枳剛要鬆口氣,以為今天可以稍微躲過一場美麗酷刑,便聽Sasha吩咐道:“這幾套不合適,撤走,再端幾盤配飾過來。大家都動作起來!現在!立刻!馬上!”
高定禮服的尺碼都較為苛刻,好在雲枳盤靚條順天生衣架子,平日要花費四個小時的妝造硬生生被壓縮到四十分鍾。
梳妝台前,造型師正在最後為她佩戴那條閃爍火彩的藍寶石項鏈。鎖扣放下的一瞬,沉甸甸的分量壓得雲枳幾乎要抬不起頭。
她垂眸,心裏好笑,足夠昂貴真的可以讓一個人彎下頭顱。
Sasha拍了拍手,“babe,回頭看我。”
雲枳轉過頭。
漏肩魚尾長裙輕盈迤邐,寶石點綴在她瓷白的鎖骨上,極致的白與藍,將她一雙水眸襯得楚楚動人。
偏偏收腰的設計包裹出她凹凸有致的線條,清純和嫵媚矛盾又和諧的出現在同一幅畫麵。
水晶吊燈絢爛璀璨,將Sasha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豔照得清晰。
“四十分鍾前,你是個漂亮的little girl。”她目光帶笑,能看得出對雲枳現在的裝扮很滿意,“但現在,Freya,你美得不可方物。”
雲枳啼笑皆非,為Sasha的誇張,也為她熱衷把自己當成換裝遊戲裏的小人反複搗鼓這件事。
出門前做最後整理,Sasha盯著她的手腕,語氣頗為遺憾:“你真的不戴這隻配套的手鏈嗎?雖然知道紅繩是你和小嶼少爺的定情信物,但偶爾摘下來一次也無傷大雅,就當是為了你的時尚完成度。”
“被阿嶼看到,他會生氣的。”雲枳眨眨眼,語氣無辜。
Sasha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總是乖巧過頭。”
雲枳也不否認,勾唇溫柔笑笑,挽著裙邊推開更衣室的門。
晚宴是最高規格,宴會廳五層挑高寬闊明亮,四周都沁著冷香,溫度、濕度無一不令人舒心。
衣香鬢影,人影綽綽,疊幾十層高的香檳塔旁隨便抓一個都是說得出身份的人物。
除了政商名流到場,娛樂圈的、藝術時尚界的大咖雲集,一路走過來,光是雲枳認識的都有好幾位女星,個頂個的光鮮亮麗,背景榮譽加身,漂亮是她們身上最不值一提的籌碼。
可即便是這樣的一群人,也都對今晚的場合趨之若鶩。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
祁家下任掌權人,祁屹。
這個時段,與會的賓客鮮有缺席。
不會有人在祁屹的接風宴上遲到,除了主角本人。
觥籌交錯中,所有人都分出一點精神留意這位準接班人的動向。
他是否已經到達,如果到了,又是人群中的哪一位?
畢竟他二十出頭就離開海城接管了祁山集團歐洲分部的所有業務,做事低調很少接受采訪,官網資料的公式照也許久沒有更新過,若是擦肩而過卻認不出來,是要怪他這麽多年神龍不見首尾,還是要懊惱自己眼拙?
“別著急,吃點東西或者去休息室坐一會,我去聯係大哥。”
雲枳應了聲,掛斷祁嶼打來的電話。
她一點也不著急,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那個人永遠不要來。
這種天方夜譚的想法轉瞬即逝,雲枳從甜品台取了塊蛋糕,找到角落處的沙發躲懶。
地處偏僻,周圍人都忙著遊走交際,沒人注意到她。
慕斯入口即化,室內交響樂悠揚,拋開不遠處幾位小姐略顯刺耳的談話聲,其餘一切都很完美。
“看不見祁家老大,怎麽祁嶼人也不見蹤影?”
“阿音,祁嶼沒來找你嗎?你和他的婚事定下來沒有?”
被擁簇在正中的女孩身穿淡紫公主散裙,聞言心不在焉地用刀叉戳著蛋糕,“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我怎麽知道?”
站在她身旁的卷發女急切道:“你不知道?阿音,你要是再這麽不上心,祁嶼他真要毀了和你的婚約、徹底被雲枳那個狐狸精搶走了。”
冷不丁被點名,雲枳反應兩秒,抬首。
果然是許琉音和她的小跟班們。
她不想多事,準備悄悄離開。
剛起身,那陣八卦聲又傳到耳朵裏。
“你們見過祁嶼他大哥嗎?聽說他這次回來,是為了和章家的聯姻。”
“章家那個工作狂是怎麽得祁屹青眼的?好可惜,這種優質男都沒機會流通就要告別市場。”
有人嘁了聲,語氣酸溜溜的,“你怎麽知道優質,你見過?”
“祁家基因擺在這裏,你看祁嶼的條件,他大哥皮囊會差?”
說話的人突然想到什麽,壓低聲音一臉神秘道,“我在倫敦的朋友有一次在健身房見過他,那身材堪比男模,她那晚回去就做了春夢,醒來發現自己濕得一塌糊塗……”
雲枳端著瓷盤的手一顫,沾著奶油的浮雕花紋刀叉落在大理石地麵上。
清脆的一聲響,並沒多大動靜,可也許是聊及的話題頗為離經叛道,講出的話又太露骨,八卦姐妹們瞬間噤聲投來目光。
雲枳剛要彎腰,猝不及防和臉色漲紅的許琉音在半空四目相對。
她像是羞恥,眼底劃過心虛,下意識找補,“閉嘴,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卷發女定了定神認出雲枳,立馬上前幾步,眼神裏迸出幾分戒備,“你怎麽在這裏,偷聽別人說話很有意思嗎?”
雲枳知道她來者不善,很輕地歎了口氣,幹脆地抱歉說:“路過而已,不是有意要聽。”
她的息事寧人並沒有得到對方的退步,看清她是獨自一人,卷發女嘲諷著逼近:“呦,怎麽沒和祁嶼一起,打扮成這樣,是又有新目標了?這次準備勾引誰啊?”
沒等雲枳反應,回過神的許琉音眉頭皺了皺,似是不悅,“和她說這麽多廢話幹什麽,你很閑啊。”
卷發女回過頭,指著雲枳表情忿然,“琉音,她脖子上那條藍寶項鏈是祁嶼昨天拍的那條,成交價七位數,他這樣,你就一點不著急嗎?”
“我有什麽好著急的,他眼神不好,又不是我的問題。”
許琉音朝雲枳鎖骨處打量了眼又很快移開,眸底的驚羨之色短暫得像不存在過,鼻尖溢出聲輕哼,“醜死了,小嶼哥哥的審美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勁。”
輕飄飄地丟下這句,許琉音雙手環胸,高貴地邁步轉身。
小跟班們審時度勢,也都學她用鼻孔看人,逞了把威風後便跟著離開。唯獨卷發女原地跺了跺腳,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
雲枳神色未變,隻當她不存在,安靜蹲下撿起刀叉。
還未直起身,一雙漆皮黑瑪麗珍小高跟出現在她視野中,緊隨其後的,是脖頸皮膚上充斥的涼意。
香檳酒液沿著她的身體線條緩緩滑落,純白的緞麵白裙頃刻洇出酒漬。
卷發女故作驚詫道:“呀,怎麽搞成這樣,馬上晚宴要開始了,你還是趕緊走吧,別在這丟祁家的臉了。”
嘴上這麽說,可她滿臉得意,仿佛對這種戲耍別人的手段得心應手。
雲枳起身,視線直直落向她,停頓兩秒,倏然勾唇輕笑,“要是沒看錯,你身上這條裙子,是許琉音不要的吧。”
卷發女表情瞬間凝固,“你什麽意思?”
“你千方百計哄著許琉音,好不容易才擠進今天的晚宴。”雲枳抬起臉,不答反問,一改方才的謹小慎微,一雙眼似寒星,“但我想毀掉你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輕而易舉。”
話落,雲枳幹脆地端起一杯酒朝她回潑過去。
卷發女猝不及防,頃刻間被淋了個透。
她整個人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像是壓根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雲枳會選擇反擊,還是在這場時間這種場合。
“你瘋了嗎?!”
她狼狽地驚叫一聲,嘈雜的動靜終於吸引了周遭的注意。
雲枳眸光一閃,垂下臉,半邊麵容隱沒在昏暗中。
“我不是故意的。”再抬首,她捏住杯柄,怯生生的,“更衣室還有多餘的裙子,我可以帶你去換。”
說著,她上前兩步,微微躬身附在卷發女耳畔。
舉止親昵,唇角的戲謔卻飛逝,“既然你買不起,算我送你的。”
隱秘的窘迫被人戳穿,卷發女來不及細想雲枳人前人後截然不同的態度,徹底惱羞成怒:
“賤人!誰稀罕你的破裙子!搞搞清楚你仗的是誰的勢,你不過是祁家收留的替代品,也不看你夠不夠格!”
說完,她渾然忘記自己身處何種場合,不管不顧地對著雲枳揚起手掌。
雲枳精準捕捉到她的動作,臉上一絲一毫的驚慌都沒有,更沒有要躲的意思。
提前闔眼,微微縮起肩膀,模樣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她故意激怒對方,算準對方的行徑,就是為了這一刻。
可預想中的巴掌遲遲沒有落下,隱約中,她鼻尖嗅到些微冷調的木質香。
清冽的沉香綿長,似高緯度的山間清晨,霧的盡頭,依舊是虛無縹緲的霧。
雲枳倏地睜開眼,耳畔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仗我的勢,夠麽?”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雲枳向後趔趄兩步,她定了定神,首先看清的,是一顆琥珀色的玉石袖扣。
沒有繁複的花紋,低調中透著貴氣,襯得上方那隻骨節嶙峋的手愈發透出養尊處優的氣息。
雲枳呼吸滯了滯。
盡管是背對著她,但僅憑男人的聲音和散發的氣質便能斷定,眼前站著的正是她今晚最不想照麵的人。
猝然被阻止,卷發女剛要破口大罵,下一秒卻被來人目空一切的冷漠釘在原地。
很快就有侍應生上前,畢恭畢敬喚了聲“祁先生”。
卷發女反應兩秒,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祁、祁先生?”
還能是哪個祁先生。
卷發女驚惶失措,支吾著,臉都變豬肝色。
“什麽人都能隨意進出今晚的場合?”祁屹微微抬手,指尖的煙蒂沉入香檳酒液。
滋啦一聲熄火,像在杯中炸了一劑啞炮。
明明連個眼神都沒給,語調也並未故作冷肅,但整個人透著異常強烈的壓迫感。
立馬有侍應生走到卷發女身邊,禮貌又強硬把她請出了宴會廳。
都知道祁家老大最是護短,就算她滿腹委屈,此刻也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不過須臾間,注意到這裏的視線越來越多。
雲枳鎖定一個方向,渾水摸魚準備離開。
下一秒,左手手腕的紅繩陡然間被勒緊,施加的力道足以攔下她,但她幾乎是下意識想要繼續逃離。
“躲我?”
平緩的聲調,聽不出多餘的情緒,但低醇又富有磁性的嗓音鑽入耳蝸,雲枳不禁開始有些呼吸困難。
“我衣服髒了,要去換一身。”身體上下每根神經都在緊繃著,她甚至忘記轉個身做表情管理,“謝謝大哥替我解圍。”
匆匆丟下這句話,雲枳提裙要走。
“大哥?誰允許你這麽叫我?”
祁屹淡漠一笑,鬆開扯住她紅繩的手,步履從容走至她麵前攔住她的去路,“演得久了,雲小姐未免有些入戲太深。”
雲枳背脊一僵,兀地抬眼對上他。
吊燈的光打在男人淩厲的眉弓上,他此刻眼底的傲慢一如他們十三年前的初見:
“你姓雲不姓祁,記住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