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紅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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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的深秋午後,天色陰晦。
車外的景色變了又換,不知何時喧鬧的城市街道已經被甩在後麵,視線所及,是不比往日蔚藍但依舊綿延不絕的海岸。
淨化係統無聲運作,勞斯萊斯裏的一切趨於靜音。
祁屹顯然是在等她的回答,雪茄煙霧裏隻殘留點肉桂和雪鬆木的清淡氣味,雲枳的眼眶卻發紅泛淚。
香煙和雪茄的味道不盡相同,她感官敏感,如果不是她會抽煙,此時一定早已被嗆到咳嗽。
加上心底那股窒息感,她一度想要降下車窗,呼吸兩口外麵自由的海風。
“祁先生,你情我願的感情,沒有誰放過誰這麽一說。”
很委婉的說法,雲枳想,稍微通曉點人情世故,這種時候都應該不會再追問下去。
“你情我願?”祁屹提提唇角,仿佛被這個說法逗笑,“小嶼和許家有婚約在先,而你名義上是祁家的養女、小嶼的妹妹。雲小姐是聰明人,這份你情我願有多脆弱,你應該不會沒有仔細掂量過。”
刺耳的話音落下,雲枳頓時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哽住。
她幡然醒悟,他這種人,是不需要懂得人情世故的。
腦袋裏飛速運轉,她索性把話說得直白:“阿嶼他有多抗拒和許家的這門婚事,我想祁先生比我更清楚。”
“那又如何?”祁屹淡淡出聲打斷她,“就算他真的要為某個人對抗家族聯姻,那個人,也不會是你。”
倏然,他兀地一笑,“還是你要告訴我,你對小嶼,是真心的?”
“如果我說,是真心的呢?”
這種問題,回答多猶豫一秒都會徹底被判死刑。雲枳揚起臉,更加直視他,“我和阿嶼同吃同住十多年,他知我身份,我陪他度過最艱難的一段日子,石頭縫隙裏都能開出花,祁先生又怎麽斷定,阿嶼該為之對抗聯姻的人不能是我。”
她並非美而不自知的個性,相反,她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想對某個人示弱,不需要總是刻意扮無辜,小小忤逆一下,不經意間流露的三分幽怨七分倔強最逼真。
但雲枳深知,十三年前福利院初見時發生的一切,注定了他對她根深蒂固的成見,所以她並不真的指望示弱能對這個一顆心猶如堅石的男人奏效。
果不其然,祁屹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那雲小姐的真心,未免太廉價。”
他甚至不屑於多看她一眼,接著冷冷道:“此刻將你們分開,就當減少他一些不必要的情感浪費。”
不是沒見過她講謊話,一套言辭如此流暢,滴水不漏的程度。
明知她的話毫無可信度,祁屹莫名生了點煩躁。
不再給她開口的機會,他草草滅了煙,像是對這場沒有營養的對話耐心告罄,聲線裏帶了點警告:“祁家給你的已經夠多,雲小姐,想要繼續安然待在祁家,就收起你的野心,不要再貪得無厭,妄想永遠不會屬於你的東西。”
還能有什麽永遠不會屬於她的東西?
財富、名分、地位,總歸是祁家能為她帶來的一切。
這些年,這種程度的奚落雲枳聽過太多,本該覺得麻木才對,卻還是沒忍住掐緊手心。
方才上車前那陣心火此刻死灰複燃,她深呼吸幾口,沒再說話,徑直降下車窗。
鹹濕的海風爭先恐後灌入車廂,將她的發絲吹亂,也將祁屹麵前的文件紙張吹得嘩啦作響。
“你在做什麽?”
“開窗透氣。”雲枳麵朝外,頭也沒回,“如果祁先生連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我,幹脆停車把我丟下去好了。”
提高的幾分貝音量伴隨獵獵作響的風聲,連帶著那點含嗔的薄怒都顯得更有氣勢。
尋常招數在祁屹這裏行不通,話說到這般地步隻能撒潑打滾故意耍無賴。然而她發自內心地認為,就算真的被他從車上丟下去,滋味也好過現在這樣被架在火上炙烤。
祁屹皺眉,剛要發話,右拐時突然竄出輛搶燈的車子,司機點了個稍急的刹。
雲枳身子不受控製往一邊倒,抬手想要保持平衡,祁屹條件反射地扶了扶。
一陣短暫的力道拉扯,祁屹低頭,看見那根安靜斷在自己指骨上的紅繩。
啪嗒,有一顆溫熱的水珠落在他虎口處的脈搏之上。
祁屹動作一頓,終於給她正眼。
麵前的人眼睛瞪得很大很圓,眼尾泛紅,呼吸急促,淚水同她的表情一樣倔強,滾圓的幾顆砸落而下,並未在她素淨的麵龐留下淚痕。
等反應過來,他幾乎是立刻鬆開她。
“哭什麽?”祁屹的語氣十分強硬。
從他手裏取回繩子握在手心,明明眼淚還沒止住,雲枳卻一點動靜都不發出來,隻有肩膀微小的抽動幅度暴露她的情緒。
“一根紅繩而已,有什麽好哭的。”祁屹降了幾分音量,自以為在哄,實則聽著很僵硬,更像質問。
她垂著眼,不為所動。
祁屹終於敗下陣,頭疼般捏捏眉心,“……別哭了,是我不小心。”
雲枳別過臉,輕顫道:“這是我和阿嶼在寺裏求來的紅繩,五年了,我很少取下來過,它就像長在我的手腕上。”
紅繩斷裂處應當是反複扯動後最細最不堪受力的部分,裂得難以還原,除此之外整體保存得當,上麵的一顆如意被磨到光滑,能看得出佩戴者的珍視和愛護。
心底的煩躁逐漸擴散,他鬆了鬆領帶,耐著性子壓著嗓音,“你需要什麽賠償,我會滿足你。”
“祁先生言重了,我不需要賠償,這根紅繩也並不值錢。”
雲枳自然不是真的難過,借題發揮而已。
她在最恰當的時機收起眼淚,隨即升上車窗,主動為這個插曲畫上休止符。
“我沒有責怪您的意思,繩子遲早會斷,剛才失態,隻是一時沒有心理準備,我這個人有些戀舊,希望您理解。”
一番話音結束,車裏重新陷入安靜。
祁屹背靠座椅,雙手交握,虎口的那滴淚早已冷卻,一顆心卻和他的臉色一樣慢慢下沉。
大拇指指腹無聲按壓過去,明知是鱷魚的眼淚,微妙的觸感連同她流淚的模樣卻一直停在他的大腦皮層。
擦不掉,拂不開。
難以幹涸,讓他心浮氣躁。
沒多久,勞斯萊斯駛入一條上坡的柏油馬路。
道路寬度略微變窄,來訪者輕易便能看見路口處貼心立起的提醒私人道路減速禁鳴的標誌牌,以及一座等人高的白色雕塑——背後一雙收斂翅膀,安靜仁慈地注目凝望。
是這條對外開放、擁有自主命名權的濱海觀景線“Angelo Custode”命名的靈感由來。
行至坡的最高處遠眺,兩側分別是一望無際的棕櫚海岸和草坪綠蔭地,還有遠處山崖上被樹籬環繞包圍的華麗建築群。
建築群肉眼看似乎很近,實際車子下了坡,按照三十碼的速度還得再跑十多分鍾,才能抵達攔在唯一上山路段的警衛崗亭。
停車杆識別完車牌,放行後,是長達千米的監控路段。
到達別墅外牆前,每隔百米就有一架全景攝像頭,誰從外麵來,誰從裏麵出,層層把關篩查,沒有一點監控死角,預留足夠的變故應對時間。
半山多年前轟動海城一時的雙生子綁架案發生後不久,一家權威媒體受邀報道,有幸得到機會深入參觀。文字報道是這麽寫:
這套總占地近百畝的別墅莊園,地勢融入自然,處高台遠市肆,居山觀海相映成趣。莊園內部安保係數極高,裏麵除了幾棟起居空間和露台花園,還有毗鄰的馬場、停機坪、高爾夫球場等功能區域,當然,最矚目的還是剛建成不久的雙生鍾塔。
這座雙生鍾塔具有特殊紀念意義,華麗程度媲美貴族宮殿。
被允許曝光的影像資料少之又少,有人質疑這篇報道內容言辭誇大,可實際情況卻是有過之無不及。
隨著祁氏夫婦搬離半山邸,這棟頗具沉澱的建築逐漸淡出話題旋渦,除了居住者,沒人知道,經年過後,翻修後的內部空間在保留歲月氣息的基礎上衍生出更多的現代元素——
人工開鑿的內陸湖,棧道連接改造後的雙生鍾塔天文台,室外覆蓋不同朝向、分屬13科31個品種的綠植牆,以及後山深處新開拓的近二十公裏的環山賽車道。
盡管在半山邸生活十多年,雲枳每每細思,都要感歎祁家深厚的底蘊。
要知道,年幼的她剛住進這裏,不知多少次在一重又一重的拱門廊道處停下腳步,誤以為自己是掉進了童話書上所描述的沒有盡頭的迷宮陷阱。
不過再風光,再氣派,祁家也從不是她的烏托邦。
如今祁屹回國,這裏甚至已經快容不下她了。
勞斯萊斯緩緩通過監控路段,最後一道金屬格柵門識別打開,噴泉花園終於展露出明快的麵貌。
三棟別墅立於花園之上呈品字排開,接壤連接的重蟻木地麵和鋪設礫石的小徑蜿蜒交錯,創造出連貫感,又使之相對獨立。
車子還沒在地麵車庫停穩,就見祁嶼一身黑紅賽車服從他的改裝跑車上下來,摘掉頭盔利索地甩了甩頭。
等走近,他俯身,剛要敲後排車窗。
雲枳率先推開車門,隻看了他一眼,便一聲不響徑直往西廳的方向走。
祁嶼:“……”
祁屹目光短距離地追隨她片刻,拎著扯鬆的領帶下了車,臉色並不算好看。
祁嶼盯他一眼:“你惹到她了?”
“……”
“從大哥你回來,小枳就沒再給過我好臉色。”
祁嶼懷抱頭盔跟上他的步伐,表情十足的冷酷,“她是有點怕你,也比較好說話,可真要把她惹急了,當心她哪天伸出爪子撓人。”
祁屹微怔,很快眼神凜冽起來,“……你很閑?”
看清祁嶼身上的裝束,他的臉色又難看幾分,“曠課飆車,昨晚在書房給我保證,今天就喂到狗肚子裏。”
“這不是蔣女士要回來。”祁嶼皺眉,有些心虛,又有些不耐煩。
“這段時間恐怕都沒機會再碰車了,最後再過把癮,大哥,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你還知道她要回來。”
祁屹冷冷牽起唇角,“還有一個半小時,爸爸會同她一起抵達半山。你該抓緊時間想想,待會怎麽讓他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祁嶼滿腔煩躁還沒來得及脫口,一位梳油頭、身穿黑西裝的中年男人從馬場的方向迎麵走過來,目光在二人身上稍作逡巡。
畢竟是親兄弟,二人都常年保持健身的習慣,此刻站在一起,無論是五官還是體格看上去都有七八分相似,但氣質卻迥然不同。
一個克己,一個肆意。
他畢恭畢敬地依次問好,緊接著詢問是否需要準備下午茶。
祁嶼擺了擺手,忽然又想到什麽,碎碎念,“這個點回來,小枳做實驗估計又沒好好吃飯。”
他叫住中年男人,“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嚴伯,你讓張媽先弄點吃的送到她房間。”
“記得不要甜食,送去她也不愛吃,中餐就好,再備一碗四物番鴨湯……”
他隻顧交代,並沒有注意到,一步開外,背影頎長穩健的男人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頓。
但須臾之間,他重新加快步調,頭也不回地往位正中最深處的起居室邁步。
自花園正廳右拐再往裏走,穿過一棵海桐和一麵綠植牆,入目的便是被垂直木壁板隔斷出露天用餐區。
暮色四合,四麵八方的庭院燈已然點亮。
環繞四周的籬牆下,栽種滿各類香草和球根植物,迷迭香、巴格旦鼠尾草,“紅燈籠”雞爪槭、“查爾斯王子”鐵線蓮、“宮廷紫”長柔毛礬根、“阿茲台克珍珠”墨西哥橘等等,數不清的花朵隨風搖曳,在不同季節下用層次豐富的氣味和色彩組合裝點這片庭院。
長桌主位正端著茶盞的女人眉眼清澈、氣質溫婉,澳白珍珠耳釘項鏈搭配素色衣裙,低調的裝束難掩其風姿,反倒襯得她愈發從容優雅。
任誰都難以看出,麵前這個貴婦如今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更不會料想到,三十年前,這位最愛唱k騎機車、和“乖乖女”半點不沾邊的蔣家獨女蔣知潼,婚後已經在寺廟裏齋戒禪修了數十年。
“和他見麵是你自己親口應下的事,沒人強迫你。”蔣知潼放下茶杯,手腕上的翡翠隨著動作折射出碧綠的光。她笑了笑,“上次通話你還信誓旦旦,怎麽現在又不開心?
緊挨在她身邊,正光腳抱膝和她說著體己話的是祁家長女祁之嶠。素顏低馬尾、一身隨意鬆弛的家居服,鼻梁上卻架著副寬大的墨鏡,讓人難以看清她的表情。
如果有細心的人在場仔細辨別就會發現,她和娛樂圈這幾年風光無兩的新生代女影星喬棲隻差一個熒幕造型的區別。
“我上次是因為……衝動,現在悔約還來得及嗎?”
祁之嶠沒法坦白自己是因為失戀一時掉進情緒胡同才答應和聯姻對象見麵,等醒悟她並不需要用這種方式自我懲罰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雙手合十,“我可以另找時間單獨給他賠罪,媽咪,拜托拜托。”
蔣知潼目光寵溺又無奈:“可我聽說,唐太一早從國外飛回來,就等著和她這位準兒媳見麵,Joanne,你該為你的衝動買單。”
“可我真的不想和他結婚啊媽咪!”祁之嶠抱著她的胳膊,欲哭無淚狀,“你答應過我,隻要我不想,你和爸爸不會勉強我去聯姻、嫁給不喜歡的人。”
蔣知潼看著自家女兒臉上露出的一點嬌憨,不由得回憶起那個在十八歲成年禮上把“再晚都要嫁給愛情”當人生格言的天真少女。
同意她隱姓埋名闖蕩所謂的娛樂圈,一晃多年過去,似乎很久沒見到過她這麽在自己麵前撒嬌賣乖。
蔣知潼沒打算給她說出生在這個家庭很多選擇都身不由己這樣淺顯的道理。
她的表情依舊如沐春風,“聯姻不代表和愛情相悖,我和爸爸也是因為聯姻走到一起,難道我們不好嗎?”
“難道你和爸爸很好嗎?”祁之嶠焦急著,想也不想道,“從你們搬離半山開始,都分居多少年了,早有小報說爸爸在外麵有了新歡,昔日金童玉女中年感情危機,貌合神離就差登記離婚給新人讓位。”
“Joanne!”蔣知潼音量難得拔高了幾分,打斷她,麵色凝重下來,“外麵怎麽說是他們的自由,可如果這話從你口中講出來被爸爸聽見了,他隻會比媽咪更傷心。”
她歎了口氣,“我和爸爸分居的理由你心裏很清楚,我說的對麽?”
祁之嶠當然清楚。
這一切,都要從十幾年前的一個冬天講起。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冬天的早晨,新聞裏說,海城正逢十年難遇的大雪。出門前她和弟弟妹妹約定好一起玩雪,可等她回家,看見的卻是警察手裏麵色比雪還蒼白的弟弟。
他被摟在懷裏,無知無覺,像是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睛一樣。
那天,尚年幼、被保護在象牙塔尖的她,在母親的痛哭流涕中、在妹妹被綁匪帶著投海的噩耗中,第一次真正懂得生死的分量。
也是那天過後,家裏的所有都開始發生變化。
猝然又猛烈的變化。
祁之嶠閉著眼睛都能回憶起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往日充斥歡聲笑語的半山隻剩摔砸聲、驚叫哭泣聲,她最溫婉可人的媽咪成了枯幹哀戚、精神衰弱的怨婦,最調皮貪玩的弟弟開始自我封閉、連最親近的家人都不願意靠近。
這樣的日子最終以蔣知潼搬離半山邸、宣布要在歸榕寺禪修收場。
“我沒法再做一個好母親,繼續留在這裏,隻會讓他們受我牽連,長久地困在痛苦裏。”
蔣知潼這一走,除了家中大事,真的十幾年沒想過再回來。
丈夫陪她一同搬離了半山,但他作為祁山的董事會主席,有集團事務要處理,還要兼顧家庭,隻能被迫和她開啟長達十幾年的分居生活。
祁之嶠怨過、遷怒過、更傷心過,可時過境遷,夢碎無聲。
那個冬天,在皚皚白雪中,她失去唯一的妹妹,也失去了完好無損的家。
祁之嶠怎麽會不清楚?
“Sorry媽咪,是我失言。”
她垂首,深呼吸,情緒一點一點冷靜下來。藏在墨鏡下本就沒消腫的眼睛又紅了幾分,是她的眼眶又酸了,但不知道怪誰。
“關於聯姻,我保留我的意見,但我會和他見麵的,就當為我自己的行為負責。”
說完,她起身,“我實在沒胃口,現在這個狀態也不適合上座吃飯,就先回房間休息了,幫我和爸爸道歉。”
蔣知潼張了張唇想要挽留,可歎了口氣,還是選擇了沉默,徘徊在嘴邊的“你瘦了,最近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到最後也還是沒機會講出口。
缺席她人生中太多重要的時候,所以如今連一句簡單的寒暄問候都顯得太過唐突。
等收拾好情緒,蔣知潼緩緩將目光移到了一直在桌尾靜坐的雲枳身上。
她恢複了原先的溫和,喚她:“小枳,過來。”
自知方才這種或溫情或傷感的場合並沒有她的容身之地,雲枳一直自覺地隱身當邊緣人,被遺忘冷落也絲毫不惱。
現在被叫到,她上前,乖巧應了聲:“潼姨。”
蔣知潼抬起雲枳的胳膊,仔細端詳她,猶記當初剛進門那個麵黃肌瘦的小姑娘,如今就像春日抽條的柳枝,不知不自覺出落成這般亭亭玉立的模樣。
雲枳回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潼姨,別難過。之嶠姐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待會晚飯結束我給她帶碗甜湯。”
蔣知潼拍了拍她的手,麵露欣慰。
想當初雲枳剛進祁家門,她的心情矛盾又複雜。
每當看著眼前人,心裏都忍不住要怨恨為何不是她的歲歲站在她麵前,自然做不到與之親近。
但這麽多年,雲枳從來都很熨帖。
她回半山次數很少,久而久之,也逐漸開始習慣雲枳的存在。
蔣知潼看著她,又好像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眼中波光閃動:“好孩子,好孩子。”
當年蔣知潼前一句“念佛抄經半生,求歲歲陰間路好走”,加上大師的提點的“解孽障,積福報”,催動了祁秉謙的善念,晨鍾暮鼓,再有後來她從福利院被領進祁家門。
雲枳當然知道祁氏夫婦的私心。
她一直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她是祁家的住客,祁氏夫婦喪女後短暫的情感投注對象,並非真的家人。
況且真正的家人一個拋棄她,一個撒手人寰,對有血緣的親人都無法抱有期待,她更不會因為祁家人沒有從心底接納她感到失落。
對從祁家獲得的一切她都很知足,也滿意現在的處境——
如果能拋開那個想要把她趕之而後快的人不談的話。
籬牆邊的花朵零落,庭院裏透著寧謐。
忽然,傭人神色匆匆朝著蔣知潼地小跑過來,打破了一時的氣氛。
“夫人,少爺和先生在書房裏吵起來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