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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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她倒是也想問。
    從半山搬出來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想離這尊瘟神遠一點,誰料這麽好的日子竟會碰到他,簡直衰事當頭。
    雲枳如實答:“我在這附近租了公寓。”
    祁屹看一眼她身邊的行李,眼神裏有意外,又像在思考她這話的可信度。
    “祁先生放心,我不知道您的行程,更沒跟蹤您的本事。”
    “……”
    綿裏藏針,伶牙俐齒。
    見她這副模樣,祁屹嗤一聲,量她也沒那個膽幹跟蹤他的事。
    隻是放著好好的半山不住,跑出來租房子——
    他微眯起眼,“公寓,是你一個人住麽?”
    是不是一個人住和他有什麽關係,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人怎麽還是不依不饒。
    雲枳把心緒通通壓下,耐著性子準備回答,剛抬眸,就徑直撞上他幽深黑沉的目光。
    她愣了愣,心念微動,一股寒意順著呼吸從心頭蔓上胸口,臉色也逐漸冷下來,“祁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人習慣戴著有色眼鏡看她,現在是在懷疑她和什麽來路不明的人一起住?
    天邊壓著一層烏雲,隔著濃鬱的水汽,兩人四目相對,各自懷揣著心思,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倏然,半降的車窗又探出一張臉。
    “你是雲枳嗎?”
    被念到名字,雲枳從還未完全凝聚的情緒裏抽身。
    順著聲音望過去,車子後座另一側,灰棕披肩發的女人和祁屹並排坐著,此刻身體微微傾斜,自然而然地靠向中央扶手。
    她一身幹練的素色風衣,乍一看是很ABC的氣質。
    “之前在爸爸科考隊的合照上看到過你,我還在想這麽漂亮的女孩子竟然這麽能吃苦,今日一見,你比照片上看起來還要出眾。”
    雲枳怔了怔,看著她有些似曾相識的五官神態,反應過來她應該就是章逢的女兒,祁屹的未婚妻。
    出於禮貌,她淡淡道,“你好,我也聽章導談及過你。”
    “一開始不知道是你,不小心聽見你和Eric對話,我還以為又有哪個被他迷惑的女人跑來跟蹤他。”
    章清樾揚唇一笑,“原來是哥哥約束妹妹,是我誤會。”
    祁屹在劍橋的時候很受歡迎,除了出眾的皮囊,很多女孩都被他身上那股來自東方冷感又神秘的勁吸引,可明明長了張招蜂引蝶的臉,在date文化流行的風氣裏,他的私生活卻很幹淨,以致於有人孜孜不倦蹲點他一學期,從劍橋郡摸到他在泰晤士河邊的頂樓公寓,就為一瞻他私底下是不是真像傳聞裏說得那麽禁欲。
    招呼也打完了,雲枳沒興趣留在這裏聽他的風流史。
    這會雨雖然很小,但飄在身上濕漉漉的並不好受,他們在車裏不痛不癢地動動嘴皮子,可她卻要幹站著淋雨。
    她對著章清樾招呼一聲:“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等一下。”
    還沒來得及推動拉杆箱,車內的男人就叫住了她。
    祁屹搭膝坐著,身形筆挺又鬆弛,臉上已經恢複了原先的冷淡模樣。
    隻聽他沉聲吩咐了句:“給她拿把傘。”
    司機幹脆地從駕駛位下來,很快一把長柄黑傘遞到她麵前,“雲小姐,您拿好。”
    雲枳並不缺傘,自己那把折疊傘被她收了起來,她是行李太多沒空餘的手騰出來撐傘。
    “我不用……”
    “身體不好就安分點,還是你覺得淋雨是種很酷的行為藝術。”
    車內傳出的聲音打斷她,聲線平而穩,讓人難以捕捉一絲多餘的情緒。
    不等反駁,半降的車窗緩緩上升,後座的人留給她一個高貴冷峻的側影。
    本來行李就超負荷,現在又多了個沒用的負擔。
    雲枳盯著手裏這把看著就做工昂貴的長柄傘,煩躁地擰起眉頭。
    車子緩緩起步,逐漸沒入車流中。
    內飾燈暗下,後視鏡裏的那團人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見。
    昏芒的視線中,祁屹手肘隨意地搭在窗沿,賁著青筋的手背虛虛托著下頜,從容地收回視線。
    “你們是吵架了?”章清樾方才聽見了二人的對話,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們之間不似尋常兄妹的對峙。
    祁屹聲線散漫,“和一個小孩子吵什麽吵。”
    “那你們的相處方式還真是蠻特別的。”章清樾笑笑,沒多想,自然而然挑起新話題,“我聽說雲枳妹妹是小嶼的女友,看樣子,他們這是從半山搬出來同居了……”
    壓在心底的隱秘猜測被人直接指明,祁屹微蹙眉心,鏡片後的雙眸沉斂下來,“你怎麽會這麽想?”
    “如果是男女朋友,同居難道不正常麽?”
    章清樾有些不解,看他一眼,輕笑著提醒,“雖然在你眼裏可能還幼稚,但實際他們早就是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成熟大人了。”
    “成熟?不見得。”
    祁屹唇角的弧度隱約含點嘲弄,“倒有點天真到愚蠢。”
    章清樾滯了滯,他的目光實在令人捉摸不透,一時之間猜不出他究竟在說兩人中的誰。
    但能看得出身邊的人對這個話題的談興很淡,前前後後的反應也很耐人尋味。
    她這幾年也算識人無數,見他這樣,便沒再深入話題。
    車廂重新靜下來,城市的霓虹街景在車窗外飛馳。
    祁屹垂眸看手機,屏幕的燈光照在他臉上,一側的車窗玻璃映出他深邃冷淡的眼。
    不多時,勞斯萊斯的車輪轂在章公館的大門前停轉,章清樾背好挎包下了車。
    “……Eric,Eric?”
    祁屹回過神,側眸看向她,目光裏透出點習慣性的征詢。
    “你在處理工作嗎?”
    “一點私事。抱歉,你剛才說什麽?”
    章清樾又重複一遍,“關於科森這個項目,我四叔拜托我約見你談談。”
    祁屹:“行程的事可以直接聯係我助理,他會安排接洽章先生。”
    章清樾微微頷首示意,隨即柔和地笑笑,“還有,多謝你今晚送我。”
    “順路的事。”
    祁屹輕描淡寫,在略顯疏離但彬彬有禮的口吻中結束了這場會麵,“我還有事,就不多送。晚安,章小姐。”
    重新起步的幻影在輝煌的燈火中穿梭,最終開向了中洲公寓的停車場。
    這座摩天大樓位於東城區,是二環這片住宅區最為奢靡的存在,頂層的複式公寓更是盤踞三層樓高,360度環繞的全景幕牆窗,內部空間近三千平方英尺,另設有屋頂露台,宛若城市裏的私人綠洲。
    一進入玄關,祁屹沒開燈,摘了腕表就往室內走,一路扯鬆領帶,脫掉西服外套,隨意丟在了客廳的黑皮革沙發上。
    隨著身上的束縛減少,他靠上沙發背椅,闔眸沉沉舒出一口氣,眼下有很深的倦色。
    這個高度下,落地窗外萬籟俱寂,照進來的零星點點是唯一光源。
    自動運行的風暖微微泄出白噪音,一時之間,室內透著靜謐。
    倏然,沙發不遠處的手機亮了下,祁屹掀起眼皮掃一眼來電顯示,大掌一揮,拿過手機接起來。
    “我沒在外麵租公寓啊,老頭子把我卡都停了,我哪有錢交房租?”
    祁屹不動聲色,“沒和人同居?”
    “同居?同什麽居,我和誰同居?”
    祁嶼皺眉,思索半天他哥這話的弦外之音,最後略微生硬道:“我和小枳感情好著呢,我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麽?”
    感情這麽好,可聽語氣,他似乎沒把雲枳歸到同居對象裏,甚至連她搬家的事都還不知道。
    祁屹點開免提,把手機放在大理石茶幾上,持過一旁剩的半支威士忌給自己倒了杯。
    “哥,你找我就為了這事麽?”
    提著岩石杯啜一口,祁屹不緊不慢岔開了話題,“你的生日禮物應該過幾天就會到達半山。”
    祁嶼瞬間提了點精神。
    自綁架案發生、他的同胞妹妹遇難後,他生日這天就變成一個既敏感又矛盾的日子。
    來自家人每一句祝福、每一個微笑的背後,似乎都蘊藏一顆悲痛的種子。
    等他慢慢從應激候群症裏走出來,已經習慣自己不再期待這一天的到來,直到十八歲成年禮那天——
    他從遙遠的英國收到一架Alluna頂級天文望遠鏡和一份經營權轉讓協議。
    彈指間,海城數一數二商業地段上Top1的私人俱樂部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擁有一家私人俱樂部”這種聽起來就很不務正業的願望,最終是總愛辭色俱厲、對他多加約束的大哥幫他實現。
    俱樂部的名字被更改為「Meridian」,附在文件袋之上的,是祁屹在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代表世界時間開始的本初子午線附近親手寫下的祝福:
    「挺身茫茫宇宙,深囿漫長黑夜,天高地迥,行走自在。
    循此苦旅,以達星辰。
    成年快樂。」
    祁嶼知道,「自在」,便是大哥對他最真摯的期盼。
    緩緩從回憶裏抽身,他咳嗽兩聲清清嗓,“那我先提前謝過大哥嘍,不過——”
    “再轉個一百萬過來看看實力?”
    聽筒好一會沒再傳出聲音,祁嶼“喂喂”半天,從耳邊拿下手機,看到屏幕已經退出通話界麵,這才鬱悶地意識到對麵早就掐了電話。
    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祁屹隻在腰間裹了條浴巾。
    未擦幹的水珠隨著動作沿他的結實肌肉線條緩緩下落,劃過壁壘分明的小腹,最終在鬆垮的浴巾裏隱沒。
    &non的未接來電回撥過去。
    “按照祁先生您的吩咐,隋白長頸瓶和藍釉三足盤這兩件拍品已經歸置好,至於剩下那條需要寄送紅寶石手鏈……”
    這條手鏈明顯是送給女性的東西,但上司的訊息裏隻說明這件拍品不用歸置,並沒有交代怎麽處理。
    &non揣度這件禮物的主人應該是章小姐和祁二小姐其中之一,但到底沒有明示,送給誰,送到哪,他不能妄下定論。
    祁屹俯瞰著腳下的夜景,點起一根煙吞雲吐霧,低垂的眼眸神色難辨。
    良久,他報了個地址:“海城大學,生物科學學院。”
    &non遲疑問道:“收件人是?”
    祁屹喉頭緊了緊,好像說出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是件什麽艱難的事。
    “……算了。”
    &non聽見他從來雷厲風行、決斷如流的上司冷冷淡淡的一聲命令:“東西送到中洲公寓,我自己處理。”
    “好的祁先生。”
    &non還是恭敬地應了一聲,非常有眼力地沒追問上司突然改變主意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畢竟無論這個神秘的主人是誰,能收到祁先生親手送出的禮物,對方應該都會感到關懷備至、受寵若驚的吧。
    &non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