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是仙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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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張和二牛拿來步弓蹲在牆根,衛錦雲則是將地契拿來,“這院子至少四十年沒動過了,想來祖母也不知曉老牆原本的位置在哪,你們量時仔細些,我與你們一塊核對。”
    小張雖忙了一整日,但砌牆時也偏頭瞧過衛錦雲一眼。雖說這衛小娘子殺價極猛,在草市購了不少家什,但自閶門回來後,自己也一刻沒停歇過。
    走上走下又是替他們盯縫,又是遞瓦的,好不容易打了個盹,醒來還出了這檔子事。
    小張見她一邊打哈欠一邊瞧地契,把步弓往石頭上抵得更牢了些,“衛小娘子放心,連接著到底的石墩子,四十年風雨都沒挪過窩,準是準的。”
    他拽著竹尺往東走,二牛在後頭盯著刻度,“一步、兩步......到隔壁牆根,才二十四步半。”
    衛錦雲捏著地契,眉頭蹙了幾分,紙上“南北闊廿五步”的字跡寫得一清二楚。
    她按照小張的步數再走了一遍,確實發現不對,“果然是差了。這鋪子四十多年沒人打理,也不知他們什麽時候改的......好在有地契在,不是憑空訛人。二位先記著這尺寸,等我尋個由頭跟隔壁提一提,犯不上紅著臉吵。”
    小張直起身,“有地契在,任誰也說不出二話。我們先按老尺寸把牆基劃出來,等衛小娘子說妥了再動手,保準錯不了。”
    衛錦雲抬頭看了一眼暮色,“辛苦小張哥與二牛哥了,今日就到這吧。祖母炒了幾個菜,待用了飯,明日再忙。”
    二人收拾好自己的吃飯家夥,又幫忙著去外頭打了兩桶清水,一塊坐下來用飯。
    衛錦雲將地契仔細折疊好,重新塞回王秋蘭的包袱裏。今日李記熟食行的趙嬸在與祖母閑聊時,也是提到了隔壁的張記文房四寶店。張記在這兒開了二十多年的鋪子,衛錦雲們初來乍到,也不知這家張記主人家的性子。
    要是說得好,那皆大歡喜,但都把牆砌到她的地界上了,想必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屆時鬧起來有糾紛還得用銀錢尋個訟棍,再不濟鬧到官府那裏與,判是能判,但這樣一來,估計日後和這張記每每見麵大家都要苦大仇深了。
    她是來掙錢的,不是來吵架的。
    得想個合理又正當的理由打聽一陣,再好好想辦法。
    黃昏漸近,將井邊老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臨近七月,槐花謝了大半,但還是垂在樹枝上一簇簇積壓下來。
    滿院少了黴潮味,可算能有功夫欣賞這棵幾十年老槐樹的清香。
    姐妹倆這時也手拉著手回來,就是懷裏多了不少蜜煎果子,還有兩隻栩栩如生竹編的蟋蟀蜻蜓。
    孟哥兒梳個鵓角兒,長得圓溜溜的,逢人就愛笑。雖家裏開著熟食鋪子,但趙香萍把他收拾得很幹淨,平日裏鄰裏鄰居見了都喜歡他。
    眼下他又將姐妹倆帶去繞著天慶觀前走了一趟。衛氏姐妹倆長得活潑俏皮,跟觀音座下的兩個小娃娃似的,自然遭他們稀罕,塞了不少好東西。
    這就造成了二人回來就是肚飽的,扒兩口飯就沒了肚皮,就連平時愛吃的蒸白魚,王秋蘭將魚背上的肉給她們挑下來,兜兜轉轉又回到她的碗中。
    “菱姐兒已經學會吐刺了。”
    姐妹倆自己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就蹲在院子裏玩竹編蟋蟀和蜻蜓。
    二牛真不愧如周掌櫃所說,一頓能吃三碗飯。
    醃得恰到好處的鹹菜炒青嫩的毛豆,配上外皮軟乎內裏肉餡緊實的麵筋塞肉,再舀上一點湯汁澆在米飯裏一塊吃。
    二牛“呼哧呼哧”吃了四碗。
    “我都沒吃飽,我跟你說。”
    小張套上驢車,一邊拿手指顫抖地指著二牛,一邊轉過身笑著跟衛錦雲告別。
    “你光顧著在那嘿嘿嘿笑,哪顧得上吃飯。”
    二牛白了個眼,摸了摸一旁的驢腦袋。
    這兩兄弟幹活實誠,隻是這半日,就換了屋頂上大半的瓦片,還幫衛錦雲將大門的鎖給順道修了。眼下推門順暢,省得她晨起時躡手躡腳,忍受刺耳的叫。
    屋裏的隔間砌得差不多,小軒窗正大敞著通風。待過兩日,衛錦雲還要量量邊距,換完這些破窗戶。
    今夜過得可比昨日舒服多了。
    有了新床,玩累的衛芙菱前一嘴還在念叨著明日穿哪件衣裳去拜訪姨祖母,後一嘴就抱著冬瓜睡著了。
    六月的梅雨季,天又悶又熱,王秋蘭總是在兩個孫女睡覺時拿蒲扇給她們扇風,待哄睡著後她才會去安睡。
    眼下得了空,被衛錦雲勸去睡了。
    兩個大冬瓜花了衛錦雲七文錢,洗幹淨抱著睡既能清心安神,調節氣血,還降溫。
    祖父在她小時候,一到夏日就買一個給她抱著,比吹風扇還舒服。
    每間屋子她還特意用放了幾塊舊磚頭,在上頭點了蚊煙。這樣一來,驅驅雨季的蛇蟲鼠蟻,她們都能好睡些。
    到了子初時分,衛錦雲起身喝水,卻見衛芙蕖蹲在院裏,小小的身影正坐在水桶邊,給她嚇得一激靈。
    那枝被她從高淳鎮采來的蓮花,被她放在一旁。她小心地用雙手從水桶裏捧出一點又一點水,澆灌在蓮花上。
    蓮花經過好幾日的水路,又在平江府呆了快兩日,已經蔫蔫巴巴,不複從前嬌豔。
    “蕖姐兒還不睡?明日還要去姨祖母家呢。”
    衛錦雲捧著碗喝了幾口水,站到她身旁。
    “摘來的蓮花謝了。”
    衛芙蕖將蓮花小心翼翼地拿起來,低頭念叨,“蕖姐兒還是挺喜歡高淳鎮的。”
    她這位妹妹的心思有些敏感,想來睡前見到角落裏蔫了的蓮花,又有些想家。
    “蕖姐兒去睡吧。”
    衛錦雲伸手揉她腦袋,“說不定明天蓮花又開了。”
    “怎麽會?”
    衛芙蕖驚訝抬頭。
    黑夜裏,姐姐的眼睛亮亮的。
    她不舍地將蓮花遞給衛錦雲,但還是聽話地回床上去了。
    衛錦雲捏著這枝蓮花,在原地想了一會,去廚房取了些紅豆泡上。
    她忽然有了個主意,不僅能哄妹妹......
    今日衛錦雲還是起了個大早,太陽一出,雨季似是要慢慢過去。
    幾隻麻雀落在小院裏,嘰嘰喳喳地低頭將昨日晚食時落下的飯裏吃幹淨,見她出來,又撲騰地飛到一旁的圍牆上。
    才砌好的灶台還不能用,衛錦雲洗漱後索性點了泥爐,將鐵鍋挪到上麵用。
    另一隻泥爐裏已經生了火,其上的砂鍋正冒著熱氣。衛錦雲將鍋蓋一掀,滿院紅豆香。
    她提前一個時辰將豆沙煮了,又去睡了個回籠覺,眼下砂鍋裏的紅豆沙黏黏糊糊的,她用調羹一按,軟糯化沙。她順著一個方向攪了一會兒,盛到碗裏,其外浸了一層清水放涼。
    泥爐底下火還未滅,她順道將粥給煮上了。
    昨日衛錦雲在草市裏采買了兩袋麵粉,她舀了約四斤到木盆裏。
    麵粉混了油與水,揉成既韌且軟的水油皮,再拌了化開的豬油,不添半滴水,捏成油潤潤的油酥。
    自然要加些紅花粉染色的。
    水油皮揪成小劑子裹上油酥,擀成長條後醒了兩刻。待捏了劑子塞滿涼好的豆沙,衛錦雲就用刀子在其上劃出六瓣。
    油鍋要注意火候,得是溫油慢炸。
    鍋裏嗡嗡地冒起小油泡,見了油的花瓣在油裏漸漸舒展,如池中初綻嬌豔欲滴的荷花。
    衛錦雲取了一大塊油紙,將新鮮出爐的荷花酥放到上頭瀝幹。
    待所有荷花酥炸完,另一頭泥爐裏的粥也差不多好了。
    “起得這麽早啊蕖姐兒。”
    衛錦雲將粥盛出,一碗碗放在外頭晾涼,見衛芙蕖打著哈欠走到院子裏。
    “院裏好香,我長了鼻子。”
    衛芙蕖熟練地用茯苓水漱口,叼著牙刷子,“也就菱姐兒天天要睡到日上三竿。”
    “誰說的!”
    衛芙菱倚在二樓,瞥見衛芙蕖一大早上便在嘮她,一陣“噔噔噔”,便跑下來樓,比耗子還快地躥到二人麵前。
    她還未開口與衛芙蕖拌上嘴,便見到擺好的荷花酥,“姐姐做的什麽,好香啊,好漂亮啊。”
    “姐姐,做給我吃的。”
    衛芙蕖站在荷花酥的麵前,定定地望著它們。
    它們層層疊疊,就像夏日裏她與祖母妹妹在高淳鎮的小河裏一起放的蓮花燈一樣漂亮。
    蓮花果然又開了,姐姐果然沒有騙她。
    “我想再聽蕖姐兒叫一遍。”
    衛錦雲樂得直咧嘴,半彎著身子,湊到衛芙蕖身邊去。
    她終於開口叫她姐姐了。
    這大概就是如聽仙樂耳暫明吧!
    “姐姐......”
    衛芙蕖小聲嘀咕了一句。
    “乖。”衛錦雲幾乎朗聲大笑。
    “啾啾。”
    衛芙菱扯著嘴,模仿著衛芙蕖的語氣,“叫就叫嘛,比圍牆上叫的小麻雀還難聽,應該叫......姐姐姐姐姐姐!”
    “閉嘴,比小麻雀還要吵。”
    有了這麽漂亮的點心,晾涼的粥就顯得暗淡無色。姐妹倆一人吃了一塊,又吃了半碗粥配醬炒雞蛋,就被衛錦雲吩咐送荷花酥去了。
    “孟哥兒,吃荷花酥嗎?甜甜的。”
    衛芙菱將油紙包捧到孟哥兒麵前,“姐姐說這邊周圍的街坊鄰居,每家鋪子各一包。”
    孟哥兒將碗一放,說了十多聲謝謝,嘴裏喊著“阿娘”,抱著油紙包跑進店裏找趙香萍。
    “給你荷花酥。”
    衛芙蕖將油紙包遞到張仁白麵前,“我姐姐做的。”
    張仁白手顫抖地掀開油紙,見裏頭的糕點精致誘人,比畫卷上的花還好看。
    他小心地用手托起一塊,低頭再次反複確認,“你你你,你姐姐給我的?”
    “嗯。”
    衛芙蕖肯定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