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揭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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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這麽閑扯了好一陣子,也逐漸忘了剛剛的插曲。一邊閑聊一邊晃悠,就這麽順著小巷繞回大路上,湊巧路過一間茶社,就看到那茶社外麵擠著不少人,裏三層外三層擠擠挨挨的,連路都占了半條。
    王婉往高處跳了跳,有點好奇地盯著人群:“好熱鬧啊。”
    賀壽個子高,抻長了脖子觀察片刻:“好像是中間有人張榜?”
    “張榜?”
    一旁有好事者給二人科普:“說是有個有錢的老爺來咱們喬州,聽說咱們這裏能人異士特別多,就特地張榜說要尋找辯才。”
    “辯才?”
    “就是能說會道的秀才老爺唄!說要進去說什麽東西,然後隻要能把其他人辯倒,就能拿賞金一百兩!”
    賀壽有些驚訝:“一百兩!那好多呀!婉婉,你……你在做什麽?”
    王婉眼睛都發亮了,正在摩拳擦掌:“好家夥,這不就是辯論賽嗎?這真的是專業對口了,我這麽多年辯論可不是白打的。這一百兩銀子,今兒就是我囊中之物了!”
    賀瘦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王婉拉著手擠進人堆裏,兩人艱難穿過人牆,最終一個趔趄總算從人堆裏又擠了出來。
    隻見王婉深吸一口氣,頂著眾人和賀瘦驚異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朝兩位侍從各一拱手:“兩位官爺,聽聞有貴人想找辯才,民女特來揭榜。”
    兩個侍從對視一眼,忽而都笑了起來。
    其中憨厚些的朝王婉擺擺手:“去去去!我們公子是招賢納士,又不是綿延子嗣,你這姑娘家跟著湊什麽熱鬧?”
    人堆裏也爆發出一陣嘲笑聲。
    “這小女娃娃,膽子倒是大咧!”“噫,你這女娃娃跟著湊什麽熱鬧,人家又不是選美人,你去作甚?”
    賀瘦被夾在中間,臉色很有些慌張,許是因為從小被嘲笑得多了,他不大喜歡旁人這樣看著他,一旦感覺到旁人嘲笑的目光,心髒就本能絞痛起來。
    “婉婉,我們……”
    王婉倒是不為所動,俯身一拜,伸手指向那張宣紙:“民女學識鄙陋,隻淺識得些文字,這榜上隻說找能言善辯之才,何曾說過不許女子參加?”
    “這還要寫出來啊?女人算什麽才啊?”
    人堆裏不知道誰笑著回了一句,人群即刻又爆發出一陣笑。
    王婉未曾回話,待人群笑聲略歇下後,方才緩緩問道:“才,草木之初生也,草木焉有男女之別?”
    多數人被這話說得一愣,少數幾個讀過書的卻忽然嚴肅了表情,在人堆裏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個衣著粗陋的農婦。
    “你這姑娘是哪家婦人?在這裏狡辯摻和,也不嫌拋頭露麵丟人顯眼。”
    “我乃清河縣一鄉野農婦,人微言輕,何足諸位先生掛齒?”
    王婉在榜前左右緩緩踱步,繞到方才接話的書生麵前,湊到榜前看了一會,忽然訕笑一聲。
    “奇怪,這榜上字字句句寫的都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而諸位先生卻還在這裏拿著些名可傳否,位可言否的東西與我論辯,這豈不與貴人之意背道而馳?”
    “再怎麽要人才,那這天下熙熙攘攘如此多男子,何嚐需要你一位鄉野村婦!”
    人群裏的書生特地將“鄉野村婦”四個字緩緩咬著說出來,仿佛在咀嚼什麽笑話似的,旁人聽出他語氣裏調侃之意,隨即跟著哄笑起來。
    王婉不著急,等笑聲弱下去才慢慢挪到那書生麵前:“村婦怎麽了?”
    “昔者,伊尹出生於微末,薑尚垂釣於渭水、孔明躬耕於南陽。古之大賢,不以曾事農耕鄙薄自身,古之明主,亦從來不以出生論人之貴賤。”
    “人之出生乃承恩於父母,非人力所能改也。對父母心存不滿者,無行;依傍世族之大而乘風起者,無能;譏笑旁人父母身份低微者,無德。敢問各位先生,諸位今日笑我的道理,出自四書五經哪一條?”
    眾人忽然一陣沉默,隨即窸窸窣窣響起一些不滿的聲音。
    “牙尖嘴利,瞧著就不像正經人家姑娘!”
    “你這婦人,分明是在詭辯!”
    那惱怒的聲音越響,王婉姿態越自在怡然:“我方才所言,諸位究竟在哪裏聽出詭辯?若真有詭辯,諸位大可以直接指出。這般無憑無據空口汙人清白,在我看來,不像是得了道理,反而像極惱羞成怒,著實有辱斯文。”
    一名老儒生從人群裏走出:“婦道人家,自以為讀了幾本聖賢書就懂了道理了!這道理是隻有君子大夫讀得懂的,你就是讀了,也總歸不能理解其中真意。”
    “今日是貴人開宴辯論,又不是辯經。我懂不懂的,您說了不算,那位貴人說了算。”
    老者氣得用力跺拐杖:“荒謬荒謬,怪不得夫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一旦讀了書,變會變得這樣難以對付!”
    王婉低頭笑了起來:“哈哈哈。”
    “你笑什麽?”
    “我笑您枉讀聖賢書,這麽多年治學,卻連《論語》還沒有讀透——孔夫子說這句話,乃是感慨君子治家艱難,不知道如何和家中女眷子女仆役相處,幾時被牽強附會出您想要指的這種意思了?”
    說著,王婉背著手走向那個老人,臉上笑容逐漸變冷,走到對方麵前時候,已經帶了幾分冰冷的譏諷。
    她微微躬身,姿態謙卑到帶了幾分挑釁:“我知道了,您怕女人。”
    老儒生目瞪口呆,甚至有些啞然:“你!”
    “您怕女人,所以您翻遍聖人言,最後看到這句話,便鬆了一口氣,引以為知己——連孔夫子也怕女人,那我便怕得有道理了。”
    周圍書生們各個都已經沉默下來,王婉的話過於荒謬,甚至讓他們連反駁也不知道從何下口,隻能以怒目盯著她,試圖讓她感到害怕。
    王婉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拱手深深一拜,再抬起頭來,模樣都透著幾分乖巧:“老先生,您別怕。您瞧瞧我這女子,我這樣無害,與你們男子是沒有區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