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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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嘯震懾山林,獅吼動搖荒原。
    鳳鳴岐山,猿啼兩岸,雄雞一聲天下白。
    在人類沒有語言之前,鳴叫就是最原始的示威,在沒有複雜語言出現的時代,沒有意義的尖銳的聲音已經天然具有攻擊性。
    為什麽母親不願意說話呢?為什麽母親隻相信沉默地無害的反抗呢?
    那種沉默的背後,是對自己委屈的漠視,還是對其他動物高聲叫喊的習以為常?
    有沒有辦法發出一個聲音,一個最一錘定音的聲音,從這個聲音之後,四海之內都不要再響起那種無聊又嘈雜的鳴叫?
    王婉扭過頭,目光落在人群外一個俊美的年輕人身上。那人身著低調的錦緞翻領袍,頭發簡單地綁了一個發髻點綴著一根白玉發簪,模樣仿佛一塊上等的金鑲玉,通身都是富貴氣。
    他已經站在那裏看了很久,緩慢拍打手裏的折扇,期間那兩個張榜的人和他說過幾次話,他隻微微側過頭,甚至沒有看向他們,目光一直落在爭辯的中心這裏。倒是他身邊跟著的一個穿錦袍的老人,一直在和張榜的人交代著什麽,表情頗為嚴厲。
    在接觸到王婉的目光之後,那人短暫愣了一下,隨即扭開視線,躲開她的目光。
    王婉又瞟了一眼那個方向,心裏有了七八分底氣,隨即撥開人群,走到吳疑和章柔之間,極其不禮貌地隔開兩人,攔在章柔麵前:“吳老爺,您不該這麽您的夫人說話。”
    吳疑有點崩潰了:“……王婉,你有完沒完?”
    “在剛剛之前,我進不進這扇門,參不參加論辯到底是不打緊的,反正在場諸君都是驚世辯才,熟讀儒學經典,通曉古今之變,我尚且年輕、才學粗陋,不過是湊湊熱鬧。”
    “但是如今不一樣了。”
    王婉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扭頭望了一眼那個男人的方向,刻意提高了聲音:“今日我不僅要參與,我還要拿下這一場論辯,拿到這一百兩銀子。”
    章柔望著王婉,表情帶了幾分茫然和無措。
    “涓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今日你們譏諷我,章小姐卻能為我仗義執言,那麽章小姐便是我的恩人。”
    “如果我今天不拿下這一百兩,你今後不知道多少次拿這件事情來羞辱我的恩人,譏諷我的恩人今日的仗義執言是多管閑事。”
    “所以我今日必須進去,我還一定會拿下那一百兩。讓今後吳老爺你提起這件事情,隻能想起輸給我的不甘心和羞恥,想起在場諸位的才學如何粗鄙,眼界如何狹隘,再也不會拿這件事情洋洋灑灑和您做文章。”
    章柔嚇了一跳,伸手扶著王婉的手臂,輕輕搖頭:“王姑娘,不要……”
    王婉扭過頭,就看到章柔眼裏透出的是極為強烈的不安和擔憂:“你的心意我了解了,我很感激你願意為我說話,但是今日就算了吧。”
    ——你在怕什麽呢,章柔?
    你所做的事情,如果是男子做出的,一定會被誇讚為英雄所為仗義執言的,不是嗎?沒有人會看不起打破秩序的男人,不是嗎?那為什麽我們的“不守規則”就要成為眾矢之的呢?
    王婉笑了笑,伸手在章柔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不用擔心,語氣都溫柔不少:“今日夫人為我仗義執言,唯有回報成功,才能不辜負夫人。”
    “夫人不必以王婉為念。既然夫人願意為在下說一句話,那麽今日我便必然要叫夫人知道,這公道話說得是值得的。”
    “這便是我生而為人的信念。”
    她說著,扭過頭看向在場所有人:“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今日夫人為我開口之時,我們便已經是同舟共濟的同伴。既然受恩於人,就應當全心全意地思考如何回報,而不是看到恩人處於劣勢卻視而不見,更不能看見恩人被人欺侮卻無動於衷。”
    “我知道您幫我隻是天性使然,因為您家教優秀,品德高潔,看見我這樣一位弱女子被人群聚欺負便心生不忍。”
    “我今日不臣服於聖人道理,隻服從於您那份高尚的品行本身。”
    眾人一時都有些茫然,不知道王婉為何忽然說這些。
    章柔一時間愣住,片刻後有些局促地捏了下衣角,耳朵居然紅了起來:“別,別這樣說……”
    然而王婉在說完這一段話之後,卻忽然笑著看向人群最後那名沉默許久的青年:“亂世之中,禮法會經曆崩壞,身份會經曆變化,人倫綱常會被重新清洗。思變則安、思安則危,您想要問的答案,便在這思變的強大決心之中。”
    “貴人,您想要尋找的賢才,不會是一些庸庸碌碌隻會拿聖人道理壓別人一頭的無用書生,更不會是一些滿心自己的利益,卻說著冠冕堂皇話語的群儒。”
    “他們給不了你答案。”
    眾人還在驚訝之中,就聽得人群外響起一陣暢快的笑聲。那名錦衣華服的青年慢悠悠地走上前,最後停在王婉麵前,上下仔細地打量著這名穿著樸素的農婦:“你還沒有聽我的問題,就知道他們給不了答案?”
    “亂世張榜,貴人必然是思變之人。既然想要在亂世闖蕩一番,去問那些隻會固守成規的人,又能得到什麽答案?”
    那少年輕笑了一聲,他扭過頭望向站在一旁呆立的章柔:“夫人那些話,是說給這位章小姐聽的,還是說給在下聽的?”
    “誰聽到了,便是說給誰聽的。”
    “就為了一句仗義執言,就要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情義當真如此重要?”
    “天下再無重於此物者。”
    少年輕聲嗤笑:“一個女人的情義,又能有多麽重要?”
    “萬水之源不過一滴水,千山之祖不過一粒土。一滴水、一粒土,又能有多麽重要?”
    那男子望著王婉,許久笑著讓開一條路:“方才多有怠慢,還請夫人謝罪,請移步茶樓小敘。”
    王婉微微低頭示意,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裏跟在男人身後仰著頭帶著幾分驕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