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與虎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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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瘦,無論我在不在,你都該好好活下去的。”王婉這時候才緩慢地回過神來,她忽然意識到她並不是一個和這個世界毫無關係的闖入者。
    賀壽點點頭,忽然又搖搖頭:“做不到,我做不到……”
    “老天不能對我這樣,隻撿著我一個人欺負。我離不得你,我再也離不得你了,你要是死了,我便隨你去,你不要我,我還不如死了。”
    在賀壽的啜泣聲中,三人逐漸陷入沉默中,尤其是王婉。
    她坐在地上,說不出話,隻是微微張開嘴唇,看著那些淚珠從指縫沁出,落在幹草上。
    在一些颯爽又瘋狂的想象裏,她本來是個無牽無掛的闖入者,這或許隻是她被刺殺前的黃粱一夢,或許隻是多巴胺逐漸掩蓋痛苦的百年一瞬,是幻覺,是老天對她匆匆離去的補償。
    她沒有任何顧忌,可以在這裏肆意施展拳腳,不用害怕死去,不用害怕被踩入泥淖裏麵。
    但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即使身處陌生的時代,她依舊無法肆無忌憚,依舊因為其他人生出了一種我必須活下去的信念?是不是她還是做錯了?是不是她壓根不該跟賀壽扯上這麽深刻的牽連?是不是因為她對情感的享受,反而戕害了賀壽,害得他牽扯到這些風波之中。
    “阿瘦。”王婉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她自己並不習慣的延宕。
    “你不該這樣。”
    賀壽擦擦眼淚,重新蹲下來:“沒什麽該不該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命。”
    “你應當堅強。”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呢?”賀壽語氣裏多了些責怪和不安,“如果是平時,婉婉你應該說,沒事,那就依靠我吧,為什麽,為什麽你一句平時那樣的話也不說呢?”
    王婉啞然了。
    賀壽從那沉默裏似乎窺見了答案:“你為什麽不像平時那樣跟我說,放心,你都會解決的,等解決了你就回家。你為什麽要跟我說,我應該堅強?”
    在她觀察著賀壽的時候,賀壽也看著她,雖然賀壽的效率似乎低很多,雖然他看得沒有那麽仔細和準確,但是那種審視和觀察同樣是存在的。阿瘦意識到了王婉對目前的情況沒有那麽多信心,他先於王婉本人意識到那種不自信背後的危機。
    ——這種認識讓王婉心驚。
    “阿瘦,縣丞說得沒有錯,錢救不了我,多少錢都一樣。”王婉思考了很久,緩慢開口說道,“你無論做什麽,犧牲多少,換來多少錢,我的處境都不會發生變化。”
    賀壽臉上浮現一片慘白,他的手臂都在微微發抖:“能不能,哪怕,有一點用處?”
    王婉搖搖頭:“這不是錢的問題。”
    得了絕望的答案,賀壽失魂落魄地低下頭。
    “但是,你並不是什麽都幫不了我。”王婉忽然提高聲音,她伸手抓住賀壽的手指,低頭咬了下去,感覺到對方疼得一陣抽搐,“別動,別出聲。”
    賀壽果然不動了,任由王婉把他的手指咬出一個傷口,又從裏麵擠出來血珠。
    王婉翻開他的衣袖,拉著他的手腕用血在內層緩慢寫了四個字:“戾南侯還在喬州,你幫我去找他。把這幾個字給他看。”
    “這是?”賀壽低頭去看,卻看不太明白那四個字。
    章文和裴旭對視一眼,章文還帶著幾分迷茫,裴旭倒是似乎瞬間意識到什麽,眼睛猛然睜大了一下,卻不作解釋。
    王婉並沒有解釋太多,隻是拍了拍賀壽的手腕:“不要讓任何人看到,除了戾南侯之外不要讓任何人讀到這句話。這是我唯一的生路,現在就交付給你了。”
    賀壽用力點點頭,將袖子翻進去,帶著幾分緊張地扶著心口:“我就是拚了命也會找到那位侯爺的,婉婉你放心。”
    王婉跟他點點頭,轉頭看向縣丞,拱手深深一拜:“這件事情還請章大人在其中多多周旋,否則隻憑著阿瘦一個人,怕難以見到那位侯爺。”
    章文點點頭:“放心。”
    “還有,請縣丞大人幫忙帶一句話給侯爺,就說……”王婉瞟了一眼賀壽,“事成之前,請侯爺替我暫且保管寶物。”
    章文微微愣住了,隨即點點頭:“好,老夫一定幫忙帶到。”
    外麵獄卒的腳步已經響了起來,賀壽連忙將袖子藏起來,故作鎮定地跟在章文身後,兩人又是對獄卒好一番道謝,這才拜別了王婉和章文。
    等到地牢再一次恢複安靜,裴旭找了個草垛坐下來:“戾南侯,真的會來嗎?”
    王婉心裏還有些沒有底氣,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是他,我就一定會來。”
    “為何?”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從出生就被困在了祖輩造成的困難之中,盤桓不前近二十年,這時候但凡有一種可能性,他都會來。”
    裴旭皺皺眉,極為疑惑地歪過頭:“這一招兵行險道,真的有勝算嗎?”
    王婉沉默片刻,搖搖頭:“我沒有。”
    “老實說,如果不是阿瘦,我根本不想用這麽危險的方法,我也不是什麽極限運動愛好者,怎麽可能凡事都喜歡最刺激的事情?”
    “但是,眼下我真的很想活下去。”王婉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眶第一次泛起微微的紅,“我感覺我又不再完全屬於我自己,我又有需要顧忌的事情——煩死了,我明明不想這樣的,我不想要任何牽掛的,但是我為什麽擺脫不了,我明明才來這麽一會,又有了新的牽掛,真是煩死了。”
    裴旭歎了一口氣:“本官不懂你那些說辭。但是人生在世,哪有所謂無牽無掛呢?有牽掛未必是壞事,無牽無掛也未必便更加果斷幹脆。恰如道家所說,凡事福禍相依吧?”
    是夜,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夜色,王婉從淺眠中驚醒,望著麵前站在欄杆外的黑衣人:“民婦見過貴人。”
    周誌脫下兜帽,緩慢蹲下來望著王婉,眼睛映著火把晃動暖光:“本侯幫你把那男子看管起來,他必然安全。現在,你該告訴本侯那個計策了。”
    說著,他舉起手裏一片麻布,那是從賀壽衣服上剪下來的,上麵四個字已經變得暗紅接近於棕褐色。
    ——與虎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