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這一路,朕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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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漫長,塵土飛揚。
    朱棣牽著馬,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他不再是那個倉皇離開吳家村的軍士。每一步踏下,都像是在丈量著這片土地,將沿途的所見所聞,那些殘破的村莊,麻木的臉龐,還有吳家老漢強撐著不倒的脊梁,全都刻進骨子裏。
    他終於明白了。
    範統那個胖子,讓他送這些包裹,根本不是因為什麽順路。
    那個平日裏嬉皮笑臉,滿嘴胡唚,摳門到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的家夥,是讓他這個生在天家,長於深宮的燕王,親眼看一看,這龍椅之下,到底是由什麽支撐起來的。
    是用無數個吳莽,劉三炮,張老四這樣的名字,用他們父母的眼淚,妻兒的期盼,還有他們自己滾燙的鮮血和碎裂的骨頭,支撐起來的。
    這條路,是範統給他上的一堂課。
    一堂在皇宮裏,在兵書上,永遠也學不到的課。
    要是範統知道他怎麽想,一定會無辜地咧嘴:“你想多了,就是你順路,省點郵費。”
    朱棣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重,也前所未有的清明。
    應天府,坤寧宮。
    馬皇後在殿內來回踱步,鬢角的銀絲在燭光下若隱若現,臉上的焦急怎麽也掩蓋不住。
    “重八!你不是說探馬來報,老四午時就該到了嗎?這都什麽時辰了!”
    龍椅上坐著的朱元璋,手裏捏著份密折,聞言抬起頭,臉上也有些不耐:“快了,快了!你再坐會兒,腿不酸?”
    “我兒子都要回來了,我哪還坐得住!”馬皇後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聲音尖細,帶著喜氣。
    “陛下!娘娘!四皇子殿下……回來了!”
    朱元璋和馬皇後對視一眼,同時起身,快步走向宮門口。
    隻見月光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牽著一匹疲憊的戰馬,正緩緩走來。
    朱元璋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他眯起那雙小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這還是他的老四?
    個頭比離京時,生生高出了一個頭,肩膀寬闊得像座小山,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軍服,卻被渾身的肌肉撐得鼓鼓囊囊。那張臉,被風沙刻畫得棱角分明,皮膚黝黑,眼神沉靜,卻又藏著一絲說不出的悍氣。
    “咱老朱家,還有這麽高的個頭?”朱元璋下意識地嘟囔了一句。
    “咋的!”身旁的馬皇後頓時柳眉倒豎,鳳眼一瞪,“朱重八!你什麽意思?”
    “沒!沒有意思!”朱元璋連忙訕笑,臉上堆起褶子,“我這不是高興嘛!咱兒子,長大了,長結實了!”
    馬皇後冷哼一聲,不再理他,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
    朱棣走到近前,鬆開韁繩,將馬背上最後一個包裹卸下,雙膝跪地,聲音沉穩。
    “不孝孩兒朱棣,拜見父親,母親。”
    “快起來!快起來!”馬皇後一把將他扶起,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她伸出粗糙的手,在朱棣身上上下摸索著,嘴裏不停地念叨:“好,好,全須全影的就好……我的兒啊,你可讓娘想死了!”
    她一邊哭,一邊拉著朱棣往裏走,“快,跟娘進屋,娘給你做了一桌子你最愛吃的!瞧你這黑的,瘦的……”
    朱元璋腹誹“就這還能叫瘦?慈母多敗兒啊!”
    朱棣被母親拉著,聞著那熟悉的馨香,心裏那塊最堅硬的冰,也悄然融化了一角。
    朱元璋走上前,重重拍了拍朱棣的肩膀,感受著那結實得像鐵塊一樣的肌肉,滿意地點了點頭,哈哈大笑:“不錯!不錯!這才是我朱元璋的好兒郎!”
    朱棣將那個包裹,連同懷裏的蠟丸,一並遞了過去。
    三人來到偏殿,桌上早已擺滿了珍饈美味。
    朱棣是真的餓了,他拿起筷子,便如風卷殘雲一般,看得一旁的馬皇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嘴裏不住地埋怨著徐達,說他沒照顧好自己的兒子。
    朱元璋則坐在一旁,打開了徐達的密折,又拆開了蠟丸。
    他看得極慢,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鎖。
    等他看完,一抬眼,整個人都愣住了。
    滿滿一桌子菜,已經空了。
    朱棣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對著門口的太監喊了一聲。
    “再來一桌。”
    朱元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再低頭看看密折上,關於前鋒營那離譜的夥食賬單,又看看自己這個膀大腰圓,食量驚人的兒子。
    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
    要是大明有幾萬個這樣的兵……怕不是要把他這皇宮都給吃幹淨了!
    太子朱標進來的時候,第二桌菜也快見底了。
    馬皇後心疼地看了兒子一眼,便知趣地離開了,把空間留給了這父子三人。
    朱元璋將密折遞給朱標,示意他也看看。
    “老四,範統說的那個什麽黃巾力士,可是真的?”朱元璋的聲音低沉。
    朱棣搖了搖頭:“回父親,兒臣不知。但前鋒營確實用過一種秘藥,用藥之後,飯量奇大,尋常士兵一人,能抵旁人三五人之食。範統身邊的親兵,消耗更是恐怖。”
    他頓了頓,繼續道:“但其力大無窮,耐力驚人,悍不畏死,戰力遠非尋常軍士可比。”
    “那範統,為人如何?”朱標溫和地問道。
    “愛兵如子,愛財如命,酷愛美食,卻……不貪戀權位。”朱棣想了想,用了這樣一個評價。
    隨後,他將自己從化名“朱虎”加入前鋒營開始,到嶺北血戰,再到一路南歸的所有見聞,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說了出來。
    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絲毫隱瞞。
    包括範統的種種騷操作,吳莽的死,傷兵營的決絕,還有他送包裹時,看到的那些人間慘狀。
    朱元璋和朱標,都沉默地聽著。
    一個是大明朝的開創者,一個是未來的守護者,他們從朱棣的敘述裏,聽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朱元璋聽到的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虎狼之師,是橫掃漠北的可能。
    朱標看到的,卻是這支軍隊背後,那沉重到足以壓垮國庫的負擔,和無數破碎的家庭。
    “若以此法強軍,我大明國庫,不出三年,便會告罄。”朱標的眉頭緊緊皺起,“況且,以藥石催發之力,終非正道,恐有後患。”
    朱元璋沒有反駁。
    他看著還在大快朵頤的兒子,又看了看那份夥食賬單,搖了搖頭。
    養不起啊,養不起!
    密信裏還說,這隻是稀釋了百倍之後的效果。
    要是原液……他不敢想。
    “來人。”朱元璋沉聲喊道。
    一名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如鬼魅般出現在殿內,單膝跪地。
    朱元璋將那瓶綠油油的“神仙油”和那卷丹方,扔了過去。
    “藥劑,找死囚試驗,記下所有反應。”
    “藥方,交予龍虎山天師府,讓他們給咱好好參詳參詳,這上古神獸的骨頭,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遵旨!”錦衣衛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陰影裏。
    朱元璋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心中既有得到利器的興奮,又有利器太過鋒利,隨時可能割傷自己的隱憂。
    範統這胖子跟他爹一樣滑不溜秋,這到底是上天賜給他的福將,還是一個足以把他吃窮的無底洞?
    他現在,也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