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平靜湖麵下的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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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風口一戰,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剜掉了納哈出的一塊肉。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頭受傷的草原狼,非但沒有瘋狂反撲,反而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遼東,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平靜。
    範統帶著斥候,一連幾天都在邊境線上來回打轉,那感覺就像一拳打進了棉花裏,空落落的,不得勁。
    往日裏囂張的蒙古遊騎,不見了。
    那些時不時就冒出來騷擾烽堡的女真散兵,也消失了。
    整個草原,仿佛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片了無人煙的空地。
    “頭兒,這幫孫子是不是被咱們打怕了,全跑回漠北老家喝奶去了?”
    寶年豐扛著他那柄剛磨過的巨斧,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石子。這幾天沒仗打,可把他給憋壞了。
    範統搖了搖頭,將千裏鏡從眼前放下,眉頭緊鎖。
    再往北,派出去的斥候回報,看到了大規模遷徙的牧民和集結的軍隊。
    納哈出沒跑,他隻是把拳頭收了回去。
    他好像在等什麽?王保保還是……應天?
    另一邊,修國興正帶著遼東兵卒,馬不停蹄地修複著被毀的烽堡,收斂著戰死的軍民屍骨。
    大戰之後的重建工作,繁瑣而沉重。
    整個遼東,就像一個剛動完大手術的病人,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卻依舊虛弱不堪。
    應天府,奉天殿。
    氣氛比遼東的冰雪還要冷。
    朱元璋麵沉似水,將手中的遼東急報重重摔在龍案之上,那雙總是深邃難測的小眼睛裏,此刻全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混賬!”
    他猛地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刀,刮得殿內所有內侍和衛士的骨頭都在發顫。
    “通敵叛國!我大明的參將,竟然通敵叛國!”
    “來人!”
    錦衣衛指揮使毛驤,如鬼魅般從殿側陰影中走出,單膝跪地,頭埋得低低的。
    “給咱去查!李宗海全家,一個不留,全部給咱拿下!抄家!滅族!”
    “遵旨!”
    毛驤領命退下,整個大殿裏,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太子朱標站在一旁,看著那份奏折上觸目驚心的傷亡,和李宗海通敵的始末,臉色也極為難看。
    “標兒。”
    朱元璋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他重新坐回龍椅,那並不高大的身軀,此刻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你說,這李宗海,跟了徐達十幾年,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悍將,他為什麽會反?”
    朱標沉吟片刻,緩緩開口:“父皇,奏報上說,李宗海的家人,盡在應天府。或許,是被人拿住了把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朱元璋冷笑一聲,那笑聲裏,滿是嘲諷,“能把他家人拿捏在手裏的,還能是誰?”
    他伸出手指,在龍案上輕輕敲擊著,那“篤篤”的聲響,像是一柄重錘,一下下砸在朱標的心上。
    “這幫子人,手伸得挺長啊。”
    朱元璋的目光,穿過大殿,望向了相府的方向,眼神幽深。
    “他們以為,咱老了,眼花了?咱剛在空印案上砍了幾千顆腦袋,雪跡還沒幹呢,他們就又忘了疼!”
    “咱把這天下,交到你手上之前,總得給你掃幹淨屋子。”朱元璋轉過頭,看著自己這個最器重,也最滿意的兒子,語氣裏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有些爛了根的樹,留著,隻會把整片林子都給毀了。該砍,就得砍!”
    朱標心中一凜,他知道,父皇這是又動了殺心。
    而且這一次,要砍的,恐怕不止一棵樹那麽簡單。
    相府,書房。
    胡惟庸正拿著一把小巧的銀剪,慢條斯理地修剪著一盆名貴的蘭花。
    他神情專注,仿佛這盆蘭花,便是他的整個天下。
    管家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將一封剛剛從遼東用八百裏加急送回的密信,呈了上去。
    胡惟庸沒有接,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剪下最後一根枯黃的葉片,才用絲帕擦了擦手,接過信。
    他展開信紙,一目十行。
    書房內,靜得隻剩下燭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許久,胡惟庸將信紙湊到燭火前,看著它一點點化為灰燼,飄落在香爐之中。
    他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相爺……”管家見他久久不語,忍不住開口。
    “五萬聯軍,一夜之間,全軍覆沒。”胡惟庸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納哈出王帳的三千精騎,也折在了那一線天。”
    管家的身子猛地一顫,額角瞬間沁出了冷汗。
    敗了。
    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
    “那個燕王,還有他手底下那個姓範的胖子,倒是比咱想象的,要紮手得多。”
    胡惟庸重新拿起那把銀剪,輕輕撥弄著蘭花的葉片,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
    “李宗海呢?”
    “自盡了。”管家的聲音壓得更低,“沒留下任何把柄,隻是他全家老小,怕是……”
    “可惜了。”胡惟庸歎了口氣,不知是在可惜李宗海這條忠犬,還是在可惜他那滿門家小。
    他放下銀剪,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
    “看來,我們得加快進度了!本想著蒙古人跟徐達,馮勝他們大戰一番,讓他們無力調兵回應天,能讓我們多做些準備,看樣子怕是不行了”
    胡惟庸的聲音裏,終於帶上了一絲疲憊。
    “皇上他手裏的刀,可快得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到了。”
    管家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相爺,那……那我們……陛下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管家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既然不給活路,那咱們……就自己殺出一條活路來。”
    胡惟庸緩緩坐回案前,重新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冰冷的茶水,順著喉嚨,一直涼到心底,卻澆不滅他眼中那兩團重新燃起的,瘋狂的火焰。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管家,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的瘋狂。
    “去,告訴塗節,讓他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