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我姚廣孝,又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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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山城,燕王府臨時衙門。
    兩名背著令旗的傳令兵,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前一後地衝進了這座剛剛換了主人的府邸。
    “報——!”
    “燕王殿下!魏國公親率五萬援軍,已出山海關,不日將抵達遼東!”
    前一個消息,讓朱棣精神一振。嶽父來了,遼東的局勢,便穩如泰山。
    然而,後一名傳令兵帶來的消息,卻讓他臉上的喜色,瞬間僵住。
    那傳令兵是饕餮衛的人,扯著嗓子喊道:“王爺!應天府來信了!太子爺……太子爺要來遼東了!說是要帶一批官吏,來幫咱們‘分憂’!還……還帶了戶部所有會算賬的!”
    “噗——”
    朱棣剛喝到嘴裏的一口熱茶,猛地噴了出來,濺了對麵寶年豐一臉。
    太子爺?
    戶部所有會算賬的?
    朱棣的腦子裏“嗡”的一聲,仿佛看到了無數隻手持算盤的賬房先生,正磨刀霍霍,朝著金山城那座金燦燦的寶山撲來。
    那是他的錢!
    是他和兄弟們拿命換來的錢!
    他才剛摸熱乎,還沒捂暖,老登這就要來收規費了?
    一股鑽心的劇痛,從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這比在鷹愁穀硬抗十萬大軍,身上被砍十幾刀還難受!
    “我的……我的錢……”朱棣捂著胸口,隻覺得眼前發黑,嘴裏喃喃自語,那表情,活像死了親爹。
    範統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對這個消息似乎並不意外。他拍了拍自己那塞得鼓鼓囊囊,連睡覺都不離身的飯兜,一臉的無所謂。
    反正,大頭已經在他兜裏了。
    幾日後,魏國公徐達的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金山城。
    旌旗蔽日,甲光向日,那股百戰雄師的鐵血煞氣,瞬間將這座城池裏殘存的匪氣與蠻橫,衝刷得一幹二淨。
    大軍之中,一頂不起眼的青布小轎,在親衛的護送下,徑直來到了衙門後院。
    轎簾掀開,一個身穿青色僧袍,麵容清瘦的身影,走了下來。
    正是道衍。
    他抬頭,看了一眼這威嚴的府邸,那雙深陷的眼窩裏,燃燒著兩簇名為野心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氣,不再是北平王府書房裏那股子黴味,而是遼東冰冷又清冽的空氣,這空氣裏,有血的味道,有功業的味道。
    他來了。
    他帶著自己嘔心瀝血繪製的地圖,帶著那份足以攪動風雲的毒計,來迎接他命中注定的舞台。
    他要找的第一個人,就是張英。張英,老衲來了!
    穿過幾重院落,道衍來到了一間被裏三層外三層士兵把守的院子。這裏原本是納哈出的書房,如今,成了臨時處理遼東各部歸降事宜的公文房。
    道衍剛一踏進門口,腳步便猛地頓住。
    他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屋子裏,堆積如山的文書、卷宗、竹簡,從地麵一直堆到了房梁,將整個空間塞得滿滿當當,隻在中間留出一條狹窄的,僅供一人通過的縫隙。
    而在那文書的海洋中央,一個人影,正伏在案上。
    他的頭發像一蓬枯草,身上的甲胄胡亂地搭在椅背上,整個人被文書的陰影籠罩,散發著一股生無可戀的死氣。
    道衍的心,猛地一沉。
    他忽然有種感覺,自己好像不是來指點江山的,而是……自投羅網,從一個小地獄,跳進了另一個更大的地獄。
    這公文的數量,比燕王府那間書房,多了何止十倍!
    就在這時,那人影似乎聽到了動靜,緩緩地,緩緩地,從那座紙山後麵,抬起了頭。
    一張蠟黃浮腫,眼圈烏黑,眼神空洞的臉,出現在道衍的視線裏。
    是張英。
    四目相對。
    張英那雙毫無神采的眼睛,在看清來人是道衍後,瞳孔猛地一縮。
    他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吐出了幾個字,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你不該來。”
    道衍的心,涼了半截。
    他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後的自己。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強行壓下掉頭就跑的衝動,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回應道:“可我……還是來了。”
    “哈哈……”
    張英突然笑了。
    那笑聲,幹澀,嘶啞,比哭還難聽。
    笑著笑著,他的眼角,慢慢滲出了兩行渾濁的淚水。
    “哈哈哈哈……嗚……嗚嗚嗚……”
    下一秒,這位跟隨朱棣多年的鐵血漢子,再也繃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將頭埋進臂彎裏,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充滿了壓抑、絕望、委屈,和一絲終於找到組織,見到親人般的解脫。
    道衍站在原地,聽著這撕心裂肺的哭聲,不知為何,一股巨大的悲涼,也從心底湧了上來。
    他想起了自己在北平王府,被那些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文書支配的恐懼。
    想起了那些個不眠不休,對著燭火,熬得眼珠子生疼的日日夜夜。
    眼眶,一瞬間就紅了,本來對張英的怨念也煙消雲散。
    他幾步上前,一把抱住張英的肩膀,這個本該心如鐵石,攪弄風雲的妖僧,此刻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兄弟!我懂你!我懂啊!”
    “嗚哇哇哇哇——!”
    衙門後院的牆角下。
    範統、朱棣、寶年豐三人,正探頭探腦地看著院子裏那兩個抱頭痛哭的男人。
    寶年豐撓了撓頭,滿臉困惑:“頭兒,那和尚跟張英,咋了?咋哭得跟死了媳婦似的?”
    範統摸著下巴,一臉的若有所思,那雙小眼睛裏,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嘖嘖,看不出來啊,這張英平時悶不吭聲的,跟這和尚……關係挺“有愛啊”?”
    朱棣的臉,黑得能滴出墨來。
    他看著自己手下的得力幹將,和一個和尚,像兩個怨婦一樣哭成一團,隻覺得一陣惡寒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咦——!”
    範統和寶年豐,朱棣齊齊都一哆嗦,不由得捂住後麵。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
    “四郎,範參將,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徐達那不怒自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身邊,還跟著一臉諂媚笑容,亦步亦趨的修國興。
    朱棣如蒙大赦,趕緊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禮:“嶽父大人!”
    徐達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院子裏那兩個還在抽泣的身影,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但也沒多問。
    他戎馬一生,什麽怪事沒見過,兔爺也不是沒見過,不過和尚好這口還是第一次見,不過妙雲說這和尚很有本事,也就不奇怪了,高人都是有怪癖的不是。
    “行了,人都到齊了。”
    徐達的聲音,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來。
    “太子殿下不日便到,在此之前,我們得先把高麗的事情,拿出個章程來。”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剛剛止住哭聲,正用僧袍袖子擦眼淚的道衍身上。
    “妙雲來時,對你頗為推崇。”
    徐達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千軍萬馬也無法撼動的威嚴。
    “現在,把你的計策看法,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