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老朱各打五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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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午門外。
三匹快馬卷著一路風塵,衝破清晨的寧靜,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連串火星。
“北伐大捷——!”
“捕魚兒海大捷——!”
“永昌候陣斬北元太尉,燕王殿下生擒偽帝脫古思帖木兒——!”
最前方的騎士用嘶啞的喉嚨迸發出怒吼,這聲音仿佛帶著魔力,瞬間點燃了整座沉睡的皇城。
城門守軍先是愣神,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消息像是長了翅膀,飛速傳遍應天府的大街小巷。
茶館裏剛要開腔的說書先生,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砸得張著嘴,忘了下一句詞。秦淮河的畫舫上,靡靡絲竹聲戛然而止,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們也顧不上儀態,紛紛探出繡著鴛鴦的窗子,急切地向岸上打聽。
贏了!
又打贏了!
整個京城,都陷入了一場狂熱的喜悅之中。
然而,奉天殿,東暖閣。
朱元璋身穿赭黃色的常服,靜靜坐在龍椅上,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喜怒。
禦案上,並排擺著三份用火漆封好的戰報。
三份戰報,同一場大捷,卻講了三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太子朱標侍立在一旁,臉色有些發白,眼下是兩團濃重的青黑,顯然一夜未眠。
“父皇……”朱標的聲音幹澀無比,“藍將軍和四弟他們……這,這簡直是胡鬧!”
朱元璋沒理他,伸出那隻布滿老繭的手,慢悠悠地拿起了第一份奏折。
是藍玉的。
字跡力透紙背,每一個筆畫都充滿了憤怒與屈辱。朱元璋看得很快,當他掃過“範統目無軍法、擅殺降卒、當眾毆鬥主帥”和“燕王朱棣縱容包庇、形同謀逆”這些字眼時,那飽經風霜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他放下藍玉的血淚狀,又拿起了第二份。
朱棣的。
這份奏折,語氣截然不同。前半段將功勞劃分得清清楚楚,把藍玉的奔襲之功、範統的定鼎之功,都列在了他自己之上。後半段筆鋒一轉,卻把“略有爭執”和“盡數殲之”的滔天罪責,用最平淡的語氣,無比沉重地,全扛到了自己一個人的肩上。
“……以上種種,皆臣一人之決斷。若有罪,兒臣朱棣,願一人當之!”
讀到最後一句,朱元璋的臉上,終於泛起了一絲真正的笑意。
那笑意很淡,落在朱標眼裏,卻讓他看得心驚肉跳。
最後,朱元璋拿起了第三份,那份來自他最隱秘的耳目——錦衣衛的密報。
這份密報沒有憤怒,沒有擔當,隻有不帶一絲感情的陳述。
從藍玉大軍為何延誤,到饕餮衛三十八名夥夫兵如何慘死;從李小二那句泣血的“我操你媽”,到範統那驚天動地的一拳;從兩軍拔刀對峙,到朱棣如何用一根狼牙棒鎮住全場;甚至連藍玉醒後叫囂報複,又被範統和寶年豐聯手“治療”,打成了左右對稱的豬頭,都記錄得一清二楚,詳實無比。
“噗。”
看到“左右對稱,完美無瑕”八個字時,這位大明朝的開國皇帝,終究是沒忍住,輕笑出聲。
他將三份奏折在桌上攤開,並排放在一起,像是在欣賞三件有趣的藏品。
“父皇!”朱標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聲音裏滿是焦慮,“臨陣內訌,毆打主帥,擅殺降卒……這任何一條,都是動搖國本的潑天大罪!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為大捷歡慶,可誰知道……誰知道這勝利的背後,竟是如此不堪!”
“不堪?”朱元璋終於抬起了眼皮,看了看自己這個過於仁厚的太子,“咱怎麽覺得,好得很呐?”
朱標直接愣住了。
“好……好?”
“對,就是好!”朱元璋伸出手指,重重地點了點藍玉那份奏折,“你看看他,打了點勝仗,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抱著韃子的女人慶功?他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忘了這大明江山是誰的天下?範統這一拳,打得好!打得妙!比他娘的打了十個勝仗,還讓咱心裏舒坦!”
他的手指劃過,又點向朱棣的奏折。
“再看看咱這個老四。你以前總說他魯莽,就知道打打殺殺。可你看看,他現在知道護著自己的人了,知道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了!這事兒辦的是糙了點,可這心,是正的!是把好刀,知道刀刃該對著誰了!”
朱標的嘴巴微微張開,腦子裏一片混亂。
毆打主帥,是打得好?
包庇罪責,是心正?
“可是……可是那數萬降卒……”朱標艱難地開口,“就這麽……全殺了,會不會對我朝招降草原部族,帶來阻礙!”
“阻礙?”朱元璋冷笑一聲,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標兒,你還是太嫩了。草原上,隻認拳頭,不認道理!不降,全殺了便是!”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那不是幾萬隻溫順的羊,是幾萬頭喂不熟的餓狼!今天你心軟放了他們,明天他們就能在草原上重新聚起來,再過幾年,他們又會來叩咱的邊關,殺咱的百姓!範統殺得好!朱棣擔得好!給咱省了以後多少麻煩!”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朱標麵前,拍了拍他因為緊張而緊繃的肩膀。
“標兒,你給咱記住。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底下的人,特別是手握重兵的武將,絕不能讓他們擰成一股繩。”
他的手指在空中,虛虛地劃過那三份奏折,眼神裏閃爍著權術的幽光。
“藍玉能打仗,但野心太大,是個喂不飽的。咱用他,但也要時時刻刻防著他。範統那胖子,護食,誰動他的人,他真能跟誰拚命。這種人,好用,也好拿捏。”
“至於咱那個老四,”朱元璋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他越來越有塞王的樣子了。讓他去跟藍玉鬥,去製衡勳貴。”
“他們鬥起來,互相撕咬,互相製衡,誰也別想一家獨大。如此,他們才會都死死地盯著咱,看著咱的臉色行事。”
朱元璋走到窗邊,看著初升的朝陽,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們鬥得越凶,咱這把龍椅,才坐得越穩。你這個太子,將來才能更好把控這群驕兵悍將。”
朱標默默地聽著,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帝王之術,不是和風細雨,而是雷霆雨露!不是推心置腹,而是製衡駕馭。
許久,朱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躬身一拜,語氣裏再無之前的焦躁,隻剩下恭順:“兒臣……受教了。那父皇,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朱元璋轉過身,重新坐回龍椅,臉上又恢複了那副深不可測的模樣。
他拿起朱棣的奏折,又拿起藍玉的奏折,兩相對比,像是在掂量著什麽。
“藍玉,治軍不嚴,致使袍澤慘死,此為一過;然千裏奔襲,搗毀汗帳,功亦大焉。”
“燕王朱棣,縱容部下,毆打主帥,此為大過;然生擒偽帝,為國除患,功亦偉焉。”
“至於那個範統……”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為袍澤之死,激憤出手,情有可原,但目無軍法,罪無可赦。”
朱標越聽越糊塗,這功過相抵,到底是要賞,還是要罰?
隻聽朱元璋的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聲響,每一聲,都敲在朱標的心上。
“傳咱的旨意。”
朱元璋的聲音在暖閣中緩緩響起。
“著,永昌候藍玉,功過相抵。但其軍紀鬆弛,著其立刻將所繳獲之牛羊,分三成,犒賞饕餮衛全軍,以慰忠魂!”
這哪裏是不罰?這簡直是當著天下人的麵,又狠狠抽了藍玉一個大嘴巴!讓他用自己的戰利品,去犒賞打了他的人!殺人誅心!
“著,燕王朱棣,擅殺降卒,縱容屬下,罰俸一年,閉門思過。”
朱元璋繼續說著,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其麾下統領範統,毆打主帥,本應斬首。但念其有大功於前,且事出有因……”
朱元璋故意停頓了一下,眼中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著,削去其職衛,貶為……燕王府,火頭軍總管,專司燕王夥食!”
話音落下,朱標徹底懵了。
火頭軍總管?
他看著父皇那似笑非笑的臉,一個激靈,瞬間明白了什麽。
一場足以掀起兵變衝突,就在父皇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裏,被化解於無形,甚至變成了一場鞏固皇權,敲山震虎,平衡各方的完美大戲。
這聖旨傳到草原,那三個人,又該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