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釜底抽薪,搬空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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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宣旨的太監趙德,是被兩個小太監架出黃金王宮的。
    一腳踏出殿門,午後炙熱的陽光照在身上,他卻激靈靈打了個冷顫。殿內那股子能把人骨頭凍住的殺氣被隔絕,他雙腿一軟,直接癱了下去。
    “幹爹!幹爹您怎麽了!”
    小太監們慌忙扶住他。
    趙德嘴唇發白,牙齒上下打著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腦子裏反複閃現的,不是燕王朱棣那句“父慈子孝,君聖臣賢”的屁話。
    而是那個鐵塔般的憨貨,生生捏裂斧柄的脆響。
    是滿殿武將,在聽到三道旨意後,眼中那種要將他活活撕碎的凶光。
    還有朱棣。
    那個新出爐的“征西大將軍”,臉上掛著“孝子”的笑容,可那雙眼睛裏,空空蕩蕩,沒有半點溫度。
    趙德毫不懷疑,要不是自己身上這身皮還有點用處,他現在已經成了城外野狗的吃食。
    “走!快走!”
    趙德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被人連扶帶拖,滾著爬上了馬背。
    他一秒鍾都不想在這座魔鬼之城多待。
    一行人策馬狂奔,狼狽地衝出撒馬爾罕城門。
    城門口,那些頭戴猙獰獸首盔的饕餮衛,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他們的視線從頭盔縫隙中投來,隻是靜靜地注視著這群倉皇逃竄的來客。
    趙德不敢對視,隻覺得後背發涼,拚命揮鞭,恨不得馬兒能生出翅膀。
    他要立刻回京,他要告訴陛下!
    然而,趙德並不知道,在他逃離撒馬爾罕的同時,一場遠比戰爭更瘋狂的劇目,已經拉開了序幕。
    燕王朱棣的將令,那份以“征西大將軍”名義頒布的敕令,比草原上的野火蔓延得更快。
    數百名饕餮衛偵騎,連同無數被徹底收服的部落騎士,向著四麵八方疾馳而去。
    他們沒有繁瑣的文書,隻有一句簡單粗暴的話。
    “大可汗有令!”
    “所有部落,所有牛羊,所有戰馬,所有糧草,所有能動彈的,全部向西!”
    “向撒馬爾罕匯集!”
    “此為王令!”
    這道命令,在廣袤的草原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沒有一個部落首領質疑,沒有一個人敢問為什麽。
    親眼見證了帖木兒帝國的崩塌,見證了那座燕塞堡如何吞噬十萬大軍之後,朱棣的名號,在草原上早已超越了神明。
    他的話,就是神諭。
    於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遷徙開始了。
    從漠北的邊緣,到西域的深處,無數部落拔起了他們的帳篷。
    曾經,他們逐水草而居,如今,他們追隨著一道命令向西。
    大地在震動。
    數不清的牛、馬、羊匯聚成移動的洪流,黑色的犛牛,白色的綿羊,棕色的駿馬,如同大地上流淌的顏料,將整個草原攪動。
    拖家帶口的牧民,駕著堆滿家當的勒勒車,車輪滾滾,煙塵遮天蔽日。
    無數麵代表著不同部落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但它們前進的方向,隻有一個——西方。
    他們寧願去往那片剛剛經曆血戰的陌生土地,也不願留在這片即將迎來二十萬朝廷大軍的故土。
    用腳投票。
    這就是草原人最樸素的智慧。
    他們不懂什麽叫“釜底抽薪”,但他們清楚,給燕王送糧草,能換來鹽巴、茶葉和活路,為大可汗作戰,能獲得巨大的財富,土地,奴隸。
    三日後。
    亡命奔逃的趙德一行人,已經跑死了三匹馬。
    眼看前方一個數千人的部落正在收拾行裝,準備西遷,趙德眼睛一亮。
    “快!去征調馬匹!咱家奉皇命回京,他們敢不給?!”
    一名小太監立刻催馬上前,亮出代表皇家的令牌,尖著嗓子喊道:“前麵部落的聽著!天使回京,速速獻上最好的快馬,不得有誤!”
    正在監督族人打包的一個科爾沁部首領聞言,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打量了一下他們。
    他沒有下跪,也沒有惶恐,隻是慢悠悠地走到那小太監馬前,朝著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呸!”
    “什麽狗屁天使?老子隻認大可汗的王令!”
    小太監當場就懵了,尖叫道:“你……你大膽!你想造反嗎?!”
    那首領身旁,一個體壯如牛的年輕漢子直接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刀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再敢聒噪,砍了你的腦袋當球踢!”
    “滾!別擋著我們去投奔大可汗的路!”
    趙德在後麵看得清清楚楚,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放眼望去,視線的盡頭,全是向西遷徙的部落。
    一支又一支,無窮無盡。
    車轍印在大地上刻下深深的痕跡,匯聚成一條條通往撒馬爾罕的“血脈”。
    整個草原,正在被搬空。
    他忽然明白了。
    陛下以為把燕王封在西域,再派藍玉的大軍壓過去,就能將這頭猛虎限製住。
    可他錯了。
    錯得離譜。
    燕王這是直接把整個草原,連鍋端走了!
    藍玉的二十萬大軍過來?吃什麽?喝什麽?
    他們將要麵對的,是一片被搬空了所有資源的死地!
    趙德的身體開始發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源於一種更深層次的恐懼。
    他看著那支部落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匯入西遷的洪流之中,一個念頭在他腦中炸開。
    這片草原,沒有大明。
    這裏,隻有一個主人。
    燕王朱棣!
    與此同時。
    撒馬爾罕的黃金王宮之巔。
    朱棣負手而立,玄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身旁,範統舉著單筒千裏鏡,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我的媽呀……王爺,這……這動靜也太大了吧?”
    鏡筒中,是千百支隊伍匯成的大河,帶著草原的全部生機,正源源不斷地向著撒馬爾罕奔湧而來。
    朱棣沒有說話,他的視線越過這壯觀的景象,投向遙遠的東方。
    那裏,是應天府的方向。
    他能想象到,當藍玉帶著二十萬大軍,意氣風發地踏入漠北,卻發現迎接他的是一片連根草都找不到的荒漠時,會是怎樣精彩的表情。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個冷笑的弧度。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吐出幾個字。
    “老登,想得挺美,想把我留著西域。”
    “就憑藍小二那瓜慫,還想來摘桃子?”
    “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