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燕王的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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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的深夜,長街空寂無人。
三匹戰馬在青石板路上狂奔,馬蹄敲擊地麵的聲音,是這死城裏唯一的回響。
朱棣身上的江水還未幹透,濕透的衣甲貼在皮膚上,每一次顛簸都帶起一片寒意。但他渾然不覺,隻死死盯著前方那片黑沉沉的宮城輪廓。
正陽門。
皇城的入口,就在眼前。
然而,通往宮門的大道上,一排明晃晃的火把組成了一道牆。
牆的前方,是上百名身穿精良鎧甲的禦前侍衛,他們手持長戟,陣列森嚴,每一個人的盔甲都擦得鋥亮,與朱棣三人滿身的泥濘與血汙,構成了兩個世界。
“籲——”
朱棣猛地拉停戰馬,馬兒人立而起,發出不安的嘶鳴。
一名身材魁梧的守城將領,按著腰刀,從隊列中走出。他走到朱棣馬前三丈處站定,抱拳行禮,動作標準,態度不卑不亢。
“末將參見燕王殿下。”
他的聲音洪亮,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
“按宮中規矩,入宮門者,需卸下兵甲。還請王爺在此下馬,交出兵器,容末將通稟,靜候陛下召見。”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禮數,也表明了立場。
朱棣俯視著他,那雙熬了數個日夜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戾。
他沒有理會什麽規矩,也沒有在意對方的官職。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從沙啞的嗓子裏擠出一句話,每個字都耗盡了力氣。
“我大哥……還在嗎?”
這個問題,問得守將一窒。
他臉上的官樣表情僵住了,目光下意識地移開,不敢與朱棣對視。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該怎麽回答?
說太子殿下還好好的?也不對確實不行了。
說太子殿下已經不行了?他不敢。
這片刻的沉默,對朱棣而言,比任何回答都更加殘忍。
他懂了。
一種毀滅性的狂暴,從他胸膛深處升騰起來。
“嘭!”
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耳膜發麻。
寶年豐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他那魁梧的身軀落地,讓青石地麵都顫了三顫。他將那柄門板似的巨斧,重重頓在地上。
“哢嚓——”
以斧刃為中心,堅硬的青石板上,蛛網般的裂紋向四周蔓延開去。
“唰啦!”
上百名禦前侍衛被這股凶悍的氣焰所攝,齊刷刷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刀鋒在火光下連成一片雪亮的白。
氣氛,一觸即發。
守將的額頭滲出冷汗,手已經握緊了刀柄,厲聲喝道:“你們想幹什麽?衝擊宮門,形同謀逆!”
朱棣忽然笑了。
那笑容出現在他滿是風霜與疲憊的臉上,比哭還難看。
他沒有拔刀,也沒有拿起掛在馬鞍上的狼牙棒。
他隻是揚起了手裏的馬鞭。
“啪!”
一聲清脆的爆響!
那根浸透了水漬、無比沉重的馬鞭,攜著風聲,狠狠抽在了守將的臉上!
一道血痕,從守將的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
守將整個人都被抽懵了,捂著臉後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馬背上的燕王。
他竟然敢動手!
在皇城門口,毆打守門將領!
“啪!”
又是一鞭!
“啪!啪!啪!”
朱棣瘋了一樣,輪圓了胳膊,手裏的馬鞭化作無數道黑色的殘影,劈頭蓋臉地向那名守將身上招呼過去。
他一邊抽,一邊用嘶啞的嗓音咆哮。
“孤的哥哥在裏麵!他是太子!是儲君!是孤的大哥!他病重,孤不遠萬裏來看我大哥”
“你算個什麽東西!”
“你也配攔著我!”
“滾開!”
鞭子抽在鐵甲上,發出“劈啪”的悶響,抽在臉上,便是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那名守將出身軍旅,也是條漢子,起初還想拔刀反抗。可他迎上的,是朱棣那雙野獸般赤紅的眼睛。
那裏麵沒有理智,沒有權衡,隻有同歸於盡的瘋狂。
守將的心,怕了。
他意識到,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藩王,而是一頭被逼到絕境,要拚命的瘋虎。
他可以下令還擊,可結果呢?
今天這裏就會流血,而他,會是第一個被這頭瘋虎撕碎的人,即使不死過後皇帝也會殺了他甚至全家。
他不敢賭。
他隻能抬起手臂,護住自己的頭臉,在狂風暴雨般的鞭笞中步步後退。
周圍的禦前侍衛全都看傻了,舉著刀,卻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哢!”
終於,那根飽經風霜的馬鞭,承受不住如此狂暴的力道,從中斷裂。
朱棣將隻剩半截的鞭柄狠狠砸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那名守將,已經滿臉是血,狼狽不堪。
他看著朱棣,眼神裏有屈辱,有憤怒,但更多的是畏懼。他喘息了片刻,最終頹然地揮了揮手。
“讓開。”
堵住宮門的侍衛們,如蒙大赦,潮水般向兩側退去,讓出了一條通往正陽門的道路。
朱棣翻身下馬,將兵刃丟給守門將領,身形一個踉蹌,卻沒停下腳步,朝著那深邃的門洞衝了過去。
寶年豐,緊緊跟在他身後,也將暗紅色的巨斧扔過去。
守門將領匆忙接住,沉重的重量,讓他不由得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
包年豐冷哼一聲“小逼犢子,兵刃顧好,不然腿給你打斷”
朱高煦也從馬上跳了下來,他沒有立刻跟上,而是邁著小短腿,走到那個滿臉是血的守將麵前。
他仰著頭,學著他爹的口吻,用還帶著童音的嗓子說道。
“挨揍了吧。”
守將低頭,看著這個半大的孩子,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
“我爹是王爺,我爺爺是皇上。”
朱高煦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宮城的方向。
“再怎麽樣,那也是親兒子回家看親哥哥,你一個看門的,非要湊上來找不自在,你說你是不是傻帽?”
說完,他不再理會那張已經變成豬肝色的臉,丟下自己的小一號板斧,一溜煙地追著朱棣的背影跑去。
“爹!寶叔!等等我!”
朱棣沒有回頭。
他衝過幽深的正陽門洞,眼前就是一片巨大的廣場,廣場的盡頭,便是奉天殿,而東宮,就在側方。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東宮的方向狂奔。
就在此時。
一陣無法言喻的壓抑感,籠罩了整座皇城。
空氣仿佛凝固了,風也停了。
緊接著,一聲低沉、悠遠、帶著穿透靈魂力量的鳴響,從皇宮的最深處,緩緩蕩開。
當——
鍾。
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