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他影響的，究竟是誰呢？
    他以為自己是在維護最後的公平，卻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是一個死局。
    一個從一開始就為那些普通人設下的，無解的死局。
    “嗬嗬。”
    一個來自頂級公會的代表冷笑出聲。
    “應試考核那套早就該過時了。都什麽年代了，還抱著舊時代的老規矩不放？”
    “連國家的概念，都很弱了，世界是變化的，殘酷的，不公的。”
    “在這些學生接觸真正的社會之前，非要給他們營造一個溫室般的，絕對公平的假象，這才是最大的殘忍！是徹頭徹尾的欺騙！”
    “讓他們早點看清這個世界的運行邏輯，有什麽不好？至少，比將來被騙得傾家蕩產，死在戰場上要好得多！”
    “說得對！我完全讚同！”
    “這才是真正為社會負責，為下一代負責！”
    附和聲此起彼伏。
    曾經被奉為圭臬的高考公平，在這一刻，被他們踩在腳下，貶得一文不值。
    周文淵深深地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也不再聽。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不是輸給了某個人，而是輸給了這個時代。
    周文淵的沉默，像是一麵被打碎的鏡子，宣告著舊有秩序的徹底崩塌。
    天盛資本的代表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動作優雅，言語卻帶著居高臨下的施舍。
    “周部長也不必如此悲觀。時代在進步，規則自然也要與時俱進。我看，這次的‘壓力測試’，就是一個很好的開端嘛。”
    “沒錯，讓孩子們提前感受一下社會的真實，總比活在象牙塔裏好。”
    “龍驤上將的眼光，果然是長遠的。”
    附和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響起。
    那些之前還噤若寒蟬的學府代表，此刻也開始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試圖在這場已經分出勝負的博弈中，為自己撈取一點殘羹冷炙。
    李振國看著身旁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的周文淵，心頭湧起無盡的悲涼。
    他們輸了。
    輸給了強權，輸給了資本，輸給了這個名為“優勝劣汰”的，血淋淋的時代。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大局已定，準備開始討論如何瓜分這場“高考改革”帶來的紅利時，一直頹然靠在椅背上的周文淵，忽然動了。
    他緩緩地，一節一節地，重新坐直了身體。
    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已經看不到絲毫的憤怒與不甘，隻剩下一種死水般的平靜。
    “既然各位都認為，這才是對考生負責，對未來負責……”
    他的嗓音幹澀，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麽，我還有一個提議。”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龍驤上將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泛起一絲波瀾。
    天盛資本的代表放下了茶杯，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位已經窮途末路的教育部長，想看看他還能耍出什麽花樣。
    “我提議，將各大高校的招生環節，提前到第三輪考場。”
    周文淵環視全場，一字一頓。
    “既然要讓他們感受真實，那就真實到底。”
    “按照現在的局勢，能完整通過第三輪考核，進入第四考場的考生，恐怕十不存一。與其讓他們在絕望中被淘汰，不如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
    “讓各大高校的招生辦，就在這第三考場，看著他們，挑選他們。”
    “無論他們是選擇加入聯盟，還是選擇自立為王，亦或是……在混戰中像煙花一樣短暫地綻放。”
    “這，不就是各位最想看到的，最精彩的‘真人秀’嗎？”
    會議室裏，再次陷入了死寂。
    李振國驚愕地看著周文淵，嘴巴張了張，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完全無法理解自己這位老友的想法。
    天盛資本的代表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笑了。
    “有意思，周部長這個提議，非常有意思。”
    “我同意。”龍驤上將言簡意賅。
    軍方本就不走尋常招生路，這個提議對他們毫無影響。
    甚至他們的本意就是加大軍方影響力，能讓大家都看看軍方的小隊實力……挺好。
    而且，他確實對這場大戲接下來的走向，產生了一絲好奇。
    “我們沒意見。”
    “附議。”
    各大財團和公會的代表們，也迅速權衡了利弊，紛紛表示讚同。
    周文淵看著這群人的嘴臉，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他們會同意的。
    因為這個提議，完美地迎合了他們那套“社會達爾文主義”的邏輯。
    “那麽，就這麽定了。”
    周文淵站起身，走到主控台前，親自調出了一個文件模板。
    “為了讓這場‘真人秀’更加精彩，我認為，有必要將這個消息，廣而告之。”
    他手指在光幕上飛快地點動，一份新的通知草案，瞬間成型。
    【緊急通知：經高考委員會、軍方及各大高校聯合決議。第三輪考核模式變更。各大頂尖學府、A級以上公會、百強企業之招生部門，將進駐第三輪考核觀測廳，實時進行特招選拔。】
    【為給予所有考生更充分的展示機會，第三輪考核時間，延長三天。】
    【本通知將即刻向所有在場考生播報。】
    “各位，還有異議嗎？”周文淵淡淡地問。
    沒人說話。
    這個通知，從邏輯上，完全符合他們剛才達成的共識。
    公平。
    公開。
    給予考生機會。
    “很好。”
    周文淵按下了發送鍵。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就請移步觀測大廳吧。我想，我們誰也不想錯過接下來的好戲。”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朝會議室外走去。
    一群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他們現在，對最終的走向也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
    龍驤上將有意放慢腳步，與周文淵並肩而行。
    “周部長，你知道這個消息放出去，意味著什麽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兩人能聽見。
    周文淵沒有看他，隻是平靜地望著前方。
    “意味著公平。”
    “公平？”龍驤上將的嘴角，逸出一絲冷峭的弧度。
    “那些被陸景淮壓得抬不起頭的普通學生，那些被蘇晴整合起來的烏合之眾，他們哪有那麽多表現自己的機會？”
    “這個通知一出來，他們隻有兩條路可走。”
    “要麽，徹底倒向天機軍或者反陸聯盟，成為兩大勢力角逐的炮灰，在更慘烈的搏殺中，求得一線被看到的生機。”
    “要麽，就是徹底瘋狂。不再有任何顧忌，互相攻擊，彼此傾軋，形成無數個混亂的小團體，把整個考場變成一個真正的絞肉機。借此表現自己。”
    “甚至，為了爭奪一個在鏡頭前露臉的機會，他們會主動去招惹那些他們根本無法抗衡的存在。”
    龍驤停下腳步，注視著周文淵的側臉。
    “你以為你給了他們希望，實際上，你是把他們所有人的退路，都堵死了。”
    “你這一計，堪稱……文和亂武啊。”
    龍驤覺得很有趣。
    這些人，做決定之前……都不思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