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灰袍化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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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目眥欲裂!他距離霍斬蛟還有幾步!來不及救援!手中的鼎片也來不及擲出!望氣之瞳瘋狂運轉,在那巨大黑鴉身上,他看到了一個極其微小、位於其左翼第三根飛羽根部的、氣息流轉的微弱“節點”!那是它力量匯聚的一個短暫氣口!但太遠了!太微小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所有人都以為霍斬蛟必死無疑的瞬間!
誰也沒想到!
那個被霍斬蛟用巧勁挑在背上、一直氣息微弱、昏迷不醒的赫蘭·銀燈,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因為痛苦,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本能的悸動!
她緊閉的眼瞼下,長長的睫毛劇烈顫抖!蒼白幹裂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發出幾個破碎的、微不可察的音節,帶著濃重的草原腔調,像是在呼喚某個古老的名字。
緊接著“嗡”的一聲!
一道清冷的、皎潔如月華的光芒,毫無征兆地從她脖頸上那枚沾染了血汙、造型古樸的銀飾上爆發出來!
那光芒並不強烈,卻帶著一種神聖、純淨、驅散一切汙穢的凜然氣息!瞬間驅散了籠罩在她和霍斬蛟後背的陰寒死氣!
光芒如同有靈性般,並未擴散,而是化作一道凝練的光束,如同月神投下的箭矢,精準無比地射向那隻巨大黑鴉左翼第三根飛羽的根部——那處沈硯望氣之瞳捕捉到的、極其微弱的“節點”!
撲哧!
一聲輕微的、如同針刺破水囊的聲音響起!
那巨大黑鴉誌在必得的撲擊動作,猛地一僵!左翼根部那不起眼的地方,一小撮羽毛無聲化為飛灰,露出下麵一點灰敗的皮肉!它眼中冰冷的綠芒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源自本能的恐懼!它噴吐的腐蝕黑氣,在接觸到那皎潔月華的瞬間,如同冰雪消融,發出滋滋的聲響,迅速消散!
雖然這光束未能對它造成重創,卻精準地打斷了它致命一擊的節奏!那抓向霍斬蛟咽喉的利爪,因為左翼瞬間的失控而偏了方向!
嗤啦!
鋒利的鴉爪狠狠抓在霍斬蛟厚重的肩甲上!火星四濺!留下幾道深深的凹痕,卻未能破開防禦傷及皮肉!
“好機會!”霍斬蛟是什麽人?戰場上的亡命徒!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巨大黑鴉的瞬間遲滯,被他野獸般的直覺完美捕捉!他強忍著頭暈目眩,借著對方一爪抓在肩胛的力道,龐大的身軀非但沒有後退,反而順勢一個狂暴至極的肩撞!
“給老子滾開!”如同蠻牛衝撞!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那巨大的黑鴉被這蘊含著霍斬蛟全身蠻力的一撞,硬生生撞得向後翻滾出去,發出一聲憤怒而痛苦的厲嘯!
生路!再現!
“走!”霍斬蛟看也不看被撞飛的黑鴉頭領,夾緊溫晚舟,托穩背上再次陷入昏迷、銀飾光芒已然黯淡的赫蘭,如同出閘的猛虎,用盡最後的力氣,一頭撞進了那道已經縮小到僅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沈硯拉著蘇清晏緊隨其後,在口子徹底彌合的前一瞬,險之又險地衝了出去!
“不!等等我!”李燼絕望的嚎叫在身後響起。他連滾帶爬,終於衝到了口子邊緣,伸出的左手幾乎要觸碰到那外界的光!
然而,太遲了!
就在他指尖即將探出的瞬間,那道被強行撕裂的口子,在無數黑鴉的填補下,如同拉上的幕布,徹底合攏!濃稠的死運黑氣瞬間將他吞沒!
“啊!沈硯!我做鬼也不……”
李燼怨毒的詛咒被無盡的鴉啼和黑氣徹底吞噬,戛然而止!隻有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血肉被撕扯啃噬的悶響隱約傳來,隨即徹底淹沒在翻湧的黑色死亡之潮中。
呼!
衝出鴉群籠罩範圍的瞬間,一股帶著血腥味和焦糊味的、卻無比“清新”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沈硯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栽倒,被蘇清晏死死扶住。
他們出來了!
暫時脫離了那絕望的死亡漩渦!
眼前的景象,讓剛剛死裏逃生的幾人,心再次沉了下去。
祭壇之外,並非坦途。他們正身處一片狼藉的戰場邊緣。四周散落著破碎的人俑殘肢、倒斃的戰馬屍體、熄滅的篝火餘燼,還有不少穿著隴西軍服和不明身份黑衣人的屍體。顯然,在祭壇核心激戰的同時,外圍也爆發過慘烈的廝殺。
天空,依舊被一層鉛灰色的、不祥的陰雲籠罩,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遠方,隴西城的方向,火光衝天,濃煙滾滾,隱隱傳來喊殺聲和哭嚎聲,顯然城中也陷入了大亂。
霍斬蛟將昏迷的溫晚舟小心地放在一麵相對幹淨的斷牆下,又將背上氣息微弱的赫蘭·銀燈輕輕放平。他拄著巨刀,大口喘息著,黑甲上布滿了腐蝕的痕跡和幹涸的血汙,像一頭剛從泥潭裏爬出來的疲憊凶獸。他看了一眼昏迷的二女,又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最後目光落在沈硯和蘇清晏身上,尤其是沈硯還在滲血的傷口和手中緊握的沙漏鼎片。
“主公,蘇姑娘,都沒事吧?”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
蘇清晏臉色蒼白如紙,扶著沈硯,看著他身上猙獰的傷口,眼圈又紅了,急忙撕下衣襟想給他包紮。“沈硯,你的傷…”
“皮外傷,死不了。”沈硯咬著牙,任由蘇清晏處理傷口,目光卻死死盯著左手掌心。
那枚逆流沙漏,依舊冰涼刺骨。裏麵的金沙,在經曆了剛才那番驚心動魄的幹擾後,又重新恢複了那永恒悖逆的、向上流動的姿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但他的心,卻如同被浸在冰水裏,無法平靜。
顧雪蓑燃盡灰袍顯露的少年真容、那石破天驚的“山河鼎為囚籠”的真言、沙漏傳遞的恐怖未來碎片……還有最後時刻,赫蘭那本能般的、源自銀月蒼狼血脈的神秘一擊……
無數的謎團和沉重的壓力,如同山巒般壓在他的心頭。
顧雪蓑……那個神秘的、亦師亦友的長生方士,前朝末代太子……他真的死了嗎?在那黑鴉的吞噬下,化為飛灰?他最後看向自己的眼神……
這沙漏……除了預示未來,它還有什麽用?僅僅是顧雪蓑留下的遺物?
謝無咎!這個如同陰影般無處不在的終極之敵!他派出黑鴉,目標顯然不僅僅是阻止他們殺李燼,更是為了……山河鼎碎片!還有赫蘭!她那能引動月華的血脈,似乎對厄運黑鴉有著特殊的克製?這會不會引來謝無咎更瘋狂的覬覦?
還有李燼……雖然大概率葬身魚腹,但沒親眼見到屍體,沈硯心頭那根刺就始終無法拔出!爹娘的仇……
“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沈硯紛亂的思緒。
是躺在地上的赫蘭·銀燈!她似乎被自己的咳嗽嗆醒,長長的睫毛顫抖著,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那雙原本如同草原晴空般湛藍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充滿了迷茫和虛弱。她似乎想撐起身體,卻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銀燈!”蘇清晏立刻撲了過去,小心地扶住她的頭。
赫蘭的目光茫然地掃過蘇清晏焦急的臉,掃過霍斬蛟擔憂的眼神,最後,落在了沈硯身上。當她的視線觸及沈硯手中那枚散發著微弱金光的逆流沙漏時,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無法言喻的悸動和悲傷!仿佛那沙漏裏流淌的,是她失落的古老歲月。
她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斷斷續續,帶著濃重的草原口音和一種夢囈般的恍惚:
“時…時之沙……逆流……”
“白鹿……在哭泣……”
“王庭的……聖山……影子……歪了……”
說完這幾句意義不明、卻透著無盡蒼涼的話語,她眼中的光芒再次迅速黯淡下去,頭一歪,又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白鹿在哭泣?王庭聖山的影子歪了?
沈硯和蘇清晏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和沉重。赫蘭看到了什麽?或者說,她的血脈感應到了什麽與這逆流沙漏相關的、關於草原的可怕預兆?
就在這時!
沈硯左手掌心緊握的逆流沙漏,毫無征兆地……再次變得滾燙!
不是之前的冰涼,而是一種灼熱!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嘶!”沈硯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將沙漏脫手甩出!
沙漏中,那原本勻速倒流的金沙,驟然加速!如同沸騰的金色熔岩!整個沙漏爆發出刺目的金光!
光芒瞬間投射在眾人麵前的地麵上,並非形成恐怖的未來碎片,而是……勾勒出了一幅極其清晰、卻讓人瞬間脊背發寒的實時景象!
景象中:
一個身披雪白狐裘、身姿窈窕的身影,正站在一片狼藉的隴西城殘破城樓之上。夜風吹拂著她如瀑的青絲和潔白的狐裘,宛若月下仙子。然而,她懷中抱著的,並非瑤琴,而是一把造型古樸、通體漆黑的……長弓!弓身纏繞著不祥的黑氣。
她的手指,正優雅地搭上一支同樣漆黑、箭頭卻閃爍著妖異血光的箭矢!
弓弦,正在緩緩拉開!
弓矢瞄準的方向,赫然是……他們幾人此刻藏身的這片斷壁殘垣!
畫麵中,那女子似乎察覺到了“窺視”,緩緩抬起了頭。
一張絕美卻蒼白、帶著病態紅暈和瘋狂迷戀的容顏,清晰地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容嫣!
她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足以傾國傾城、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紅唇輕啟,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通過那血光箭矢的指向,清晰地傳遞出她的意誌:
“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