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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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燕京可真好啊”的感歎,伴隨著清脆的嗑瓜子聲,在死寂的堂屋裏回蕩,飄到外麵。
    她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滿屋子的詭異氣氛和窗外探頭探腦的目光,兀自沉浸在瓜子的美味裏。
    在末世,這種香噴噴、能帶來愉悅感的小零嘴,簡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今天吃飽喝足,心情大好,連帶著看這擁擠的小屋都順眼了不少,暖和還有零嘴。
    “哢嚓,哢嚓……”
    這聲音像是某種詭異的背景音,襯得阮家人的沉默更加難熬。
    “大姑姑。”五歲的盼兒膽子大些,終於忍不住好奇,小聲問,“你怎麽今天回來啊?坐火車回來的嗎?”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複雜心思,隻覺得這個突然出現、吃得特別香、嗑瓜子很快的大姑姑很新鮮。
    但是盼兒這一問,像是按下了某個開關。
    “對啊,蘇葉。”
    阮母猛地回過神,臉上擠出一絲極其不自然的笑容:“你這……突然回來,是考上大學了?”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體麵、也是唯一能夠解釋阮蘇葉此時此刻“衣錦還鄉”的可能了。
    畢竟,高考恢複了。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阮蘇葉身上。
    阮父阮國棟渾濁的眼睛裏也透出一點希冀的光。
    阮建國和王秀芹也緊張地看著她。連一臉嫌惡的阮梅花都豎起了耳朵。要是真考上大學了,那這瘦骨嶙峋的樣子,似乎也能解釋為“刻苦讀書”了?
    阮蘇葉頭都沒抬,又嗑開一顆瓜子,利落地吐出殼,幹脆利落地回答:“沒考。”
    “……”
    屋裏屋外明顯響起一片歎息,還有人鬆了口氣。
    而阮母臉上那點強擠的笑容瞬間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憂慮和一絲不耐煩。
    沒考上大學,那她次這回來燕京……難道是?!
    “唉!”
    阮母重重歎了口氣:“蘇葉啊,媽知道你在鄉下苦。可這政策你也知道,沒考上大學,也沒單位接收的,開了春還得回去。你放心,這回走,家裏給你多湊點錢和糧票,你爸,你兩個弟弟,都有工作,一人省一口,總能讓你帶點走。”
    王秀芹一聽婆婆這話,心立刻提了起來,手下意識地護住肚子,眉頭緊鎖。
    家裏這光景……四弟結婚的彩禮還沒湊夠,自己又懷上了,哪還有餘錢貼補這個大姑子?更何況,貼補一次,以後呢?
    連一直沒吭聲的阮建業也忍不住開口:“大姐,你也看到了,家裏地方就這麽大。二嫂有了,我跟小娟開春就辦事,還得騰地方。你回來住哪兒都是問題。”
    阮父也放下空酒盅,皺著眉,沉聲道:“蘇葉,家裏有家裏的難處。你弟弟們說的也是實情。你媽說的是家裏能盡的最大力了。”
    他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白:你回來可以,但別指望家裏能給你解決工作問題。
    住幾天,拿點東西,趕緊走。
    就在這愁雲慘淡、氣氛壓抑,阮家人都覺得阮蘇葉回來是添了個大麻煩的時候。
    阮蘇葉終於慢悠悠地嗑完了手裏最後幾顆瓜子。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伸了伸懶腰,滿足地咂咂嘴,然後抬起那雙過於精神的桃花眼,掃了一圈愁眉苦臉的家人。以及窗外影影綽綽、等著看大戲的鄰居們,語氣輕鬆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啊”:
    “哦,我不回鄉下了。”
    “啥?!”阮母以為自己聽錯了。
    阮建國也懵了:“大姐,你……你說什麽?”
    “你不回去?”阮父眉頭擰得更緊,“政策擺在那兒,你不回去能去哪兒?難道在城裏當盲流?到時候被遣返更難看。”
    阮梅花尖刻地插嘴,覺得這個大姐簡直異想天開:“就是!你以為城裏那麽好待?沒工作沒戶口,你天天喝西北風啊?”
    屋外的議論聲也嗡嗡響起:“哎喲,這阮家老大怕是在鄉下待傻了?”
    “不回去?沒工作沒戶口,等著被抓啊?”
    “可憐是可憐,可也不能賴家裏啊……”
    就在這時,管事的一大媽趙金花實在忍不住了,撥開人群擠了進來,臉上寫著急切:“蘇葉丫頭!你剛說不回去?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有地方去?還是……有門路?”
    她心思活絡,覺得這丫頭瘦歸瘦,但眼神清亮,不像糊塗人。
    阮蘇葉看著一大媽,又看看滿屋子寫滿“不信”和“麻煩”的臉,終於覺得鋪墊夠了。
    她慢條斯理地伸手,探進她那件破舊軍大衣的內袋裏,掏啊掏,掏出一個折疊得整整齊齊、但邊緣已經磨損的信封。
    在所有人疑惑、探究,或者帶著點看笑話的目光中,她把信封打開,抽出一張蓋著鮮紅大印的紙。
    “喏,”她把那張紙隨意地往桌子中央一推,“我是調任回來的。”
    “調……調任?!”
    這個詞像一顆炸彈,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調任?那是有工作、有組織關係調動的人才用的詞!阮蘇葉?一個在鄉下十年、瘦成骷髏、沒考上大學的女知青?調任?!
    屋裏屋外瞬間鴉雀無聲,隻剩下煤油燈芯燃燒的輕微劈啪聲。
    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桌上那張紙,仿佛那是天書。
    “調……調任?”阮父的聲音幹澀無比,他猛地站起身,卻又因為酒意和震驚晃了一下。
    阮母的聲音止不住顫音,眼睛瞪得溜圓,還是不敢置信:“蘇葉,這……這是啥?”
    一大媽趙金花反應最快,她一個箭步上前,也顧不得什麽避嫌了,一把拿起那張紙。
    作為當年掃盲班的優秀學員,她認得不少字。她湊到煤油燈下,眯著眼,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聲:
    “茲……茲介紹……阮蘇葉同誌……前往……清……清北大學……報到……擔任……擔任……”
    她念到這裏,聲音突然卡殼了,眼睛瞪得老大,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荒謬的事情。
    “擔任什麽?一大媽你快念啊!”窗外的鄰居急得直跺腳。
    有人驚呼:“是啊,趙大姐,快念!清北大學啊!那可是最高學府!”
    阮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趙金花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把最後幾個字念了出來,聲音驚到變調:
    “……擔任保衛科幹事崗位……”
    “清北大學保衛科?!”
    轟——!
    整個阮家小院,屋裏屋外,徹底炸開了鍋。
    “那不是保安?!清北大學?!”
    “我的老天爺!那可是鐵飯碗,吃國家糧的。”
    “天啊!阮家老大出息了,直接進清北了。雖然是保安,但那可是清北大學的保安。”
    “了不得,了不得啊!這工作得多少人搶破頭啊。”
    “蘇葉丫頭,你太能耐了,光宗耀祖啊!”
    羨慕、驚歎、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湧來。
    剛才還覺得阮蘇葉是累贅麻煩的鄰居們,眼神瞬間變成了赤裸裸的羨慕和敬畏。
    清北大學!
    那是何等高不可攀的地方,哪怕是個保安,那也是正經八百的職工編製,是城裏人,是鐵飯碗。
    阮家人的表情更是精彩紛呈。
    阮父阮國棟張著嘴,手裏的空酒盅“哐當”掉在地上摔碎了,他卻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那張介紹信,仿佛要把它燒穿。
    清北大學!
    他的女兒……竟然進了清北?!
    阮母王翠花臉上的愁苦和嫌棄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喜、不敢置信的暈眩感。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胸前那條未來四兒媳送的羊毛圍巾,仿佛抓住了什麽依靠。
    保保安怎麽了,那也是清北的保安,說出去多體麵啊!
    阮建國激動得臉都紅了,搓著手:“大姐,你真行,真行啊!清北大學鐵飯碗,這可太好了!”
    他甚至已經看到自己作為“清北保安親弟弟”在廠裏地位提升的畫麵。
    王秀芹捂著肚子,看著阮蘇葉的眼神也完全變了,充滿了敬畏,還有一點點小心翼翼。
    這個大姑子不簡單!
    阮梅花則完全傻眼了,看著桌上那張輕飄飄的紙,再看看瘦骨嶙峋但一臉輕鬆愜意嗑著剩下瓜子的阮蘇葉,巨大的落差感上心頭。
    她還在為考普通大學而努力,這個十年不見的大姐,一回來就端上了清北的鐵飯碗?!
    憑什麽?
    就在這一片驚歎、羨慕、嫉妒交織的海洋中,有一個明顯懷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是來自窗外一個半大小子:“清北大學保安?就她?瘦得跟麻杆兒似的,風一吹就倒,能保護得了裏麵的學生啊?別是假的吧?”
    這質疑聲不大,卻像冷水潑進了熱油鍋,讓喧鬧的場麵瞬間安靜了幾分。不少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阮蘇葉那瘦得驚人的身板上,眼神裏也帶上了幾分疑慮。
    是啊!
    清北大學的保安那得是身強力壯、能震懾宵小的漢子吧?有人說都是退役軍人,還得是軍官呢,至少是那什麽副營長。
    而眼前這位風都能催走的白骷髏,怎麽看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