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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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懸在半空,暖融融的,風裏裹著春草的嫩氣,可隊伍走得久了,腳步也拖得發沉。
    路麵沾著晨露曬幹的潮氣,張文優晃著發麻的小腿,時不時踢兩下路邊的蒲公英,張文叢在旁邊並排走著,沉默寡言。
    張文容扛著大鍋,任勞任怨的樣子,像極了奴隸主農場打黑工的老黑奴。
    張漣漪攥著沈音的衣角,小身板繃得筆直,小臉泛著薄紅,額角沁出一層細汗。不是熱的,是走得累了,卻很懂事地沒哭也沒鬧,咬牙堅持著。
    張鬆青最先慢下來,腳步悄無聲息地挪到張漣漪身側,影子剛好替小姑娘擋住晃眼的日光。
    他攤開掌心是一捧胡頹子,紅得透亮,還帶著山林裏的清潤氣,遞過去時聲音放得又輕又軟:“這個甜,嚐一口?剛路邊摘的。”
    張漣漪抬頭看他,眼尾還留著點昨晚見他打架的怯意,沒吭聲,隻往沈音身後縮了縮。
    張鬆青遞胡頹子的手始終沒收回,張漣漪不擅長拒絕,隻能仰頭看著沈音無聲詢問,沈音遲疑了下輕輕點頭。
    張漣漪這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住胡頹子,小聲道了句“謝謝小叔”,聲音細得像春風拂過草葉。
    “不用謝。”張鬆青臉上笑意深了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慈愛,又問:“小漣漪更喜歡甜的還是酸的?下次路過林子,我再給你找。”
    “甜……甜的。”張漣漪捏著一枚胡頹子往身上擦了擦,輕輕咬了一口,清甜在嘴裏漫開,她才敢小聲回答。
    回答完,她將嚐過的胡頹子高高遞給沈音,“漣漪嚐過了,沒有毒,母親吃。”
    這種果子她沒見過,但是好好吃誒,母親吃~
    沈音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小漣漪不是想吃胡頹子,而是為了給她嚐味道。
    張鬆青眉眼動了動,望著張漣漪的眼神變得真切了些。
    會真心為阿音考慮的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路邊阿貓阿狗,他都願意擠出一點真誠。
    張鬆青轉身牽過旁邊的馬。那是匹栗色馬,毛色油亮,鞍韉收拾得很幹淨,是他一直帶在身邊的馬。
    從前趕路、習武,辦事全靠這馬代步,寶貝得很,如今他抄家流放,皇權赦免讓他一起帶上。
    他扶著馬韁繩,彎腰時動作格外輕,掌心托著張漣漪的腋下,輕輕一送就把人穩穩放在馬鞍上:“漣漪走累了吧?騎馬會輕鬆些。”
    張漣漪被抱起來時,小身板僵了一下,可觸到他掌心的溫度,又看了眼沈音,終究沒掙紮。
    這個小叔喜歡母親,她也喜歡母親。她和小叔是一樣噠,所以她也不討厭小叔。
    小漣漪乖乖抓著馬鬃坐下,小手還悄悄摸了摸馬頸的軟毛,卻很緊張的不敢隨便亂動,生怕掉下來,沒了命。
    “嫂嫂也上去吧,漣漪一人在上麵會害怕。”張鬆青溫和笑著看她。
    沈音頓了頓,沒推辭。她也確實怕小漣漪有個好歹。
    在張鬆青的幫助下,她翻身上馬,坐在張漣漪身後,胳膊輕輕圈住小姑娘的腰,掌心能摸到她後背汗濕的衣料,帶著春日裏的溫涼。
    張鬆青攥著韁繩走在最前,腳步放得極緩,讓馬慢慢踱步。
    他偶爾側頭,跟馬背上的張漣漪說兩句話,指給她看路邊的野薔薇、草裏蹦的螞蚱。語氣裏的耐心,連沈音都覺得意外。
    這小子,正常的時候還挺像個人。
    身後的張鬆白看得眼都綠了,臉色綠一陣白一陣,像被霜打蔫的綠草。
    他早知道張鬆青有這麽匹好馬,從前想借來騎一下都沒同意,現在倒好,張鬆青不僅讓張漣漪坐,還特意牽馬護著沈音,明擺著是討好娘倆!
    張鬆白攥著拳頭,指節捏得咯吱響,指甲都快嵌進肉裏,卻隻能忍著,因為他打不過......
    柳煙兒站在張鬆白身邊,眼神黏在張鬆青的背影上挪不開。
    她看著張鬆青牽著馬的模樣,寬肩窄腰,握韁繩的手骨節分明,連對馬都這麽上心,對孩子更別提多溫柔。
    比起張鬆白這落魄戶,張鬆青簡直是枝頭春陽,亮得晃眼。她悄悄理了理皺巴巴的衣領,把耳邊碎發別到耳後,心思越發活絡。
    要是這溫柔,她也能分一杯羹就好了......
    莫說旁人,她也知曉這般行徑下賤。可她總不能在張鬆白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吧?
    人總要活得現實些。
    張文容、張文叢、張文優跟在後麵,看著馬背上被護得嚴實的張漣漪,也想湊上前。
    自從上次山上沈音為護張漣漪發火,三兄弟就記著要多照顧這個妹妹。張文容從包袱裏摸出塊土豆,是他早上留出來的,遞到馬邊:“妹妹餓了吧,吃土豆。”
    可張漣漪隻是往沈音懷裏縮了縮,搖搖頭,連眼皮都沒抬。
    從前張文容總是幫著張靈犀欺負她,把她的飯扔進魚池喂魚,她不喜歡這個大哥。
    土豆也不稀罕!
    哼!
    張文叢指著遠處的山花,笑得很討好:“妹妹,到了婺城,我帶你去摘桃花好不好?”
    張漣漪還是沒應聲,小腦袋靠在沈音懷裏,抗拒寫在臉上。
    張文優嘴唇張了又張,在旁邊晃了半天,也沒得張漣漪半個眼神,他也泄了氣。
    三兄弟碰了一鼻子灰,隻能訕訕退回去。
    隊伍最後,張靈犀低著頭,慢慢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心裏冒著酸水。
    從前在宰相府,她是捧在掌心裏的大小姐,母親總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父親常摸她的頭,三個哥哥圍著她轉,柳姨娘也待她極好,小叔經常托人送稀奇的東西進京,給她解悶。
    可現在,母親眼裏隻有張漣漪,父親隻顧著唉聲歎氣,哥哥們滿心討好張漣漪,柳姨娘隻會掐她,小叔像個瘋子似的喜歡母親。
    她看著馬背上被母親護著、連小叔都哄著的張漣漪......
    要是沒有張漣漪就好了......
    要是她不在了,大家的注意力,是不是就能回到自己身上?
    半遮半露的太陽,將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潮潤的路麵上晃晃悠悠。
    張鬆青牽著馬,偶爾回頭跟沈音說話,語氣溫柔的藏不住;張鬆白臉色鐵青地跟著,一聲不吭;
    柳煙兒打著算盤,腳步都輕快了些;三兄弟還在琢磨怎麽緩和與張漣漪的關係;張靈犀垂著頭,眼底陰翳像團化不開的墨;
    隻有沈音,一手護著懷裏的孩子,一手護著布包,沒察覺身後那道藏在春日陰影裏的怨毒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