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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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腥的海水灌入口鼻,江姘婷死死攥著那塊刻著“蘇”字的木板,指節因用力泛起慘白。阿澈的氣息仿佛縈繞在鼻尖,那半朵未繡完的牽牛花像烙鐵般,燙得她心口生生作痛。
    “抓住她!”慕容瑾的怒吼穿透雨幕,快艇馬達聲愈發逼近,螺旋槳激起的水花劈頭蓋臉地砸在她背上,火辣辣的疼。
    江姘婷猛地側身,借波浪推力改變方向。一旦被慕容瑾抓住,不僅她,連遠在檳城的阿澈也將陷入險境——那個陰鷙的男人絕不會放過任何威脅慕容冷越的籌碼。
    手臂傷口在海水中浸泡得麻木,舊疤疊新傷,血珠在波浪中暈開,就像當年冷宮地麵上蔓延的紅。“唔...”她想起沈慕言錯認她時的眼神,那份執念般的關切,此刻竟成了她唯一的喘息之機——至少,慕容瑾暫時還不知道她真實身份。
    “往礁石群遊!”沈慕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束縛中的掙紮,“那裏水流亂,他們不敢追!”
    江姘婷沒回頭,隻是拚命劃水。檳城海岸線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礁石群如同蟄伏巨獸,黑漆漆的輪廓透著危險氣息。她知道沈慕言沒騙她,那些嶙峋礁石是走私船躲避追捕的天然屏障,也是此刻唯一的生路。
    快艇果然在礁石群外停住了。慕容瑾站在船頭,玄色披風被海風揚起,宛如展開翅膀的蝙蝠。他沒下令開槍,隻是冷冷注視著江姘婷的身影鑽進礁石縫隙,眼底翻湧著勢在必得的陰鷙。
    “王爺,要追嗎?”屬下低聲問。
    “不必。”慕容瑾指尖摩挲望遠鏡,鏡片裏映出那個踉蹌登岸的背影,“檳城是沈家的地盤,沈慕言的人很快就會到。讓她先快活幾日。”他頓了頓,嘴角勾起殘忍的笑,“傳令下去,封了所有離開檳城的港口。我要讓她知道,掉進我畫的網裏,就別想再活著出去。”
    江姘婷癱在礁石後的沙灘上,大口喘著氣。“咳咳...”雨水混著沙礫粘在臉上,額角新疤裂開,血水流入眼裏,刺得視線模糊。她掙紮著爬起,踉蹌著往內陸走——必須在慕容瑾的人封鎖港口前找到沈記綢緞莊,找到阿澈。
    檳城的雨比海上更密,青石板路被衝刷得發亮,兩側騎樓掛著的紅燈籠在雨幕中晃出朦朧光暈。江姘婷縮在牆角,看著巡邏兵丁腰間的腰牌——那是慕容瑾的私兵,上麵刻著的“瑾”字像一隻眼睛,無處不在。
    她撕下裙擺一角,草草包紮額頭傷口,又用汙泥抹在臉上,將那道猙獰的疤痕遮住。路過成衣鋪時,她趁老板不備,抓起一件掛在門口的粗布短打,轉身就跑。“喂!站住!”身後傳來老板咒罵聲,卻沒人追來——兵荒馬亂的年月,丟件衣服實在算不得什麽。
    換上短打的江姘婷混在碼頭苦力中,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她打聽出沈記綢緞莊在城西富人區,那裏守衛森嚴,絕非輕易能靠近的地方。更讓她心涼的是,街角告示欄貼滿了畫像,畫中女子額角有疤,手臂有痕,正是“海娘”的模樣,懸賞金額高得嚇人。
    “聽說了嗎?這女人是安王殿下要找的重犯,據說藏了沈家的傳家寶。”
    “何止啊,我聽碼頭的兄弟說,她還跟黑旗幫的海盜有勾結,手裏有軍械圖呢!”
    流言像野草般瘋長,將她逼進越來越窄的角落。江姘婷躲在廢棄貨倉裏,聽著外麵議論,指尖冰涼——慕容瑾不僅要抓她,還要將她釘死在“通敵叛國”的罪名上,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夜幕降臨時,貨倉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瘦小身影鑽進來,手裏捧著食盒,是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約莫十歲光景。
    “你是海娘姐姐嗎?”小姑娘怯生生地問,大眼睛卻透著機敏,“沈公子讓我來的,他說你可能在這裏。”
    江姘婷猛地站起來,警惕盯著她:“你是誰?沈慕言在哪?”
    “我是沈記的丫鬟阿香。”小姑娘打開食盒,裏麵是幾個溫熱的肉包,“公子被安王的人困住了,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她遞過一塊玉佩,正是沈慕言白天塞給她的那塊沈家傳家寶,“公子說,拿著這個去綢緞莊後門,會有人接應你。”
    江姘婷接過玉佩,指尖觸到上麵溫潤的刻紋,心中五味雜陳。沈慕言明知道她不是風染霜,卻還是願意冒險救她,這份情誼讓她無地自容。
    “阿澈呢?”她抓住阿香的手,聲音顫抖,“蘇家的孩子...他還好嗎?”
    阿香的眼神暗了暗:“蘇老爺三天前就帶著孩子搬走了,說是接到密信,有危險。臨走前讓我給您帶句話,說在‘望海樓’等您。”
    望海樓是檳城最大的妓院。江姘婷的心沉了下去——蘇老爺竟把阿澈藏在那種地方,是走投無路,還是另有圖謀?
    “安王的人盯得緊,我隻能送您到這裏。”阿香塞給她一張地圖,“從這條密道能到綢緞莊後門,您要小心。”
    貨倉門再次關上時,江姘婷握緊了玉佩和地圖。肉包的香氣在潮濕空氣裏彌漫,她卻沒胃口,隻是將其中一個揣進懷裏——或許能給阿澈當點心。
    密道是條廢棄排水溝,腥臭汙水沒過腳踝,老鼠在黑暗中窸窣竄動。江姘婷扶著牆壁往前走,額角的傷口在顛簸中又開始流血,滴進汙水裏,悄無聲息。
    快到出口時,她忽然聽見前麵傳來說話聲。
    “……王爺說了,隻要抓住那女人,沈慕言就沒用了,直接處理掉。”
    “那沈家的軍械怎麽辦?”
    “哼,有了軍械圖,還怕找不到軍械?等拿到圖,整個南洋的海盜都會為王爺所用,到時候回京城……”
    後麵的話越來越模糊,江姘婷卻如墜冰窟。慕容瑾不僅要殺沈慕言,還要利用沈家軍械謀反!而她,就是那個被推到風口浪尖的棋子。
    她轉身想退,卻不慎踢到一塊石頭。
    “誰在那裏?”
    腳步聲迅速逼近。江姘婷慌不擇路,看見旁邊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側洞,連忙鑽了進去。洞壁狹窄,她隻能匍匐前進,汙水灌進衣領,冰冷刺骨。
    “人呢?剛才明明聽見聲音了!”
    “搜!仔細搜!”
    燈籠光透過縫隙照進來,江姘婷死死捂住嘴,看著那些穿著黑靴的腳在外麵來回走動。其中一隻腳停在側洞門口,她甚至能聞到對方靴底的血腥味。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騷動,隱約有女子驚呼聲。
    “不好!前麵著火了!”
    “是黑旗幫的人!他們怎麽敢闖進來?”
    腳步聲匆匆離去。江姘婷趴在汙水裏,心髒狂跳——是黑旗幫?他們怎麽會突然出現?難道是沈慕言安排?
    她不敢耽擱,手腳並用地爬出側洞,順著密道出口的微光狂奔。綢緞莊後門果然有兩個黑衣人在等候,看見她手裏的玉佩,立刻引著她往裏麵走。
    “沈公子呢?”江姘婷問。
    “公子在前麵引開追兵,讓我們先送您去望海樓。”其中一人答。
    穿過綢緞莊後院,坐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江姘婷的心稍稍安定。馬車在雨巷中穿行,她撩開窗簾一角,看見沈記綢緞莊的方向火光衝天,隱約有廝殺聲傳來。
    “沈公子他……”
    “公子說,若他沒能回來,讓您務必帶著軍械圖離開南洋。”黑衣人遞給她一個油紙包,“這是從貨艙裏找到的,公子說您知道該交給誰。”
    江姘婷接過油紙包,觸手堅硬,裏麵果然是幾張圖紙。她忽然明白過來,沈慕言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風染霜,他救她,護她,甚至不惜暴露軍械,都是為了這張能扳倒慕容瑾的證據。
    而她,卻還在為自己的私心掙紮。
    馬車在望海樓後門停下。老鴇早已等候在那裏,臉上堆著精明的笑:“姑娘跟我來吧,蘇老爺吩咐過,要好好照看您。”
    穿過喧囂的大堂,繞過扭動的舞女,老鴇將她領進一間偏僻閣樓。推開門瞬間,江姘婷渾身血液幾乎凝固——房間空無一人,隻有桌上放著一個繈褓,上麵繡著半朵牽牛花,正是她給阿澈繡的那一個。
    “孩子呢?”她抓住老鴇手腕,聲音嘶啞。
    老鴇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露出貪婪嘴臉:“蘇老爺拿孩子換了船票,早就出海了。他讓我告訴您,安王說了,用軍械圖換孩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江姘婷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桌角上。油紙包掉在地上,圖紙散落出來,被風卷得漫天飛舞。
    原來如此。蘇老爺根本不是要保護阿澈,他從一開始就是慕容瑾的人,所謂的“密信”“望海樓”,全都是誘她入局的陷阱!
    “把孩子還給我!”江姘婷瘋了似的抓住老鴇,指甲幾乎嵌進對方肉裏。
    “姑娘別衝動啊。”老鴇掙脫開來,笑得陰險,“安王的人就在樓下,您要是乖乖交出圖紙,或許還能見到孩子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江姘婷看著桌上的繈褓,忽然笑了,笑得眼淚直流。她想起阿澈熟睡時的樣子,想起他抓著她衣襟的小手,想起林伯用性命換來的生機——她絕不能讓孩子落入慕容瑾手中!
    “圖紙可以給你們,但我要親眼見孩子。”江姘婷撿起散落的圖紙,聲音平靜得可怕。
    老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跟我來。”
    穿過閣樓的暗門,沿著狹窄樓梯往下走,空氣中彌漫著脂粉和黴味。地下室裏陰暗潮濕,隻有一盞油燈搖曳,照出角落裏一個小小身影,正蜷縮在稻草上哭泣。
    “阿澈!”江姘婷的心都碎了,衝過去將孩子緊緊摟在懷裏。
    “娘!娘!”阿澈哭得撕心裂肺,小小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他們打我……他們搶我的花……”
    孩子手腕上有道清晰紅痕,手裏緊緊攥著的半朵牽牛花早已被淚水泡爛。江姘婷吻著他的額頭,淚水滴在他臉上:“是娘不好,娘來晚了。”
    “把圖紙交出來。”慕容瑾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斜倚在門框上,手裏把玩著一把匕首,“風染霜,別來無恙?”
    江姘婷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看來你很驚訝。”慕容瑾走進來,匕首在指尖轉了個圈,“從你跳進海裏的那一刻,我就確定是你了。除了那個為了孩子連命都不要的廢後,誰還會這麽蠢?”
    他蹲下身,匕首挑起江姘婷的下巴,目光落在她頸間的疤痕上:“這道疤還是我劃的,沒想到吧?當年若不是太後攔著,你早就死在鳳儀宮了。”
    江姘婷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液順著指縫滴落。她看著慕容瑾眼中的得意,忽然明白了所有事——當年她被廢,風家被抄,甚至沈從安的“通敵”罪名,都是眼前這個男人一手策劃的!他恨慕容冷越,恨他擁有的一切,所以要毀掉他在乎的人,奪走他的江山。
    “圖紙給你。”江姘婷鬆開阿澈,撿起地上的油紙包扔過去,“放我們走。”
    慕容瑾打開油紙包,確認是軍械圖後,忽然笑了起來:“放你們走?風染霜,你覺得可能嗎?有你和這個孽種在手裏,慕容冷越就算知道我謀反,也隻能乖乖受我擺布。”
    他揮了揮手,幾個黑衣人立刻上前抓住江姘婷和阿澈。阿澈嚇得大哭,死死抱住她的脖子:“娘!我怕!“
    “別怕,阿澈不怕。”江姘婷吻著孩子的發頂,眼中閃過決絕。她忽然想起沈慕言給她的玉佩,想起上麵刻著的“沈”字,想起密道裏聽到的對話——慕容瑾最在乎的,是軍械,是謀反,是他的帝王夢。
    她猛地咬住抓住自己的黑衣人的手臂,在對方吃痛鬆手的瞬間,抓起桌上的油燈,狠狠砸向旁邊的酒桶!
    “轟——”
    火焰瞬間竄起,點燃了彌漫在空氣中的酒氣,整個地下室陷入一片火海。
    “瘋女人!”慕容瑾的怒吼聲被爆炸聲淹沒。
    混亂中,江姘婷抱起阿澈,順著火焰尚未蔓延的角落狂奔。灼熱氣浪燎焦了她的頭發,濃煙嗆得她幾乎窒息,可她不敢停,懷裏的孩子是她唯一的支撐。
    衝出望海樓時,外麵正下著瓢潑大雨,將火焰澆得劈啪作響。沈慕言帶著人站在雨中,渾身是血,看見她懷裏的孩子,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快上船!“
    一艘小船停在岸邊,沈慕言的人正與慕容瑾的殘兵廝殺。江姘婷抱著阿澈跳上船,回頭看見沈慕言被幾個黑衣人圍攻,他卻笑著朝她揮手:“告訴皇上,軍械在……“
    後麵的話被利刃入肉的聲音截斷。江姘婷捂住阿澈的眼睛,淚水混著雨水滾落。
    小船在夜色中駛離檳城,江姘婷抱著熟睡的阿澈,坐在船頭。海風吹起她的發絲,露出頸間那道猙獰的疤痕,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油紙包被她藏在船底,裏麵不僅有軍械圖,還有沈慕言用鮮血寫就的密信,揭露了慕容瑾的謀反計劃,也洗清了沈從安的冤屈。
    她知道,這場逃亡還未結束。慕容瑾雖死,南洋的亂局卻剛剛開始;沈慕言的犧牲,讓她再也無法置身事外;而那個遠在京城的男人,終究還是會知道這一切。
    但此刻,看著懷裏孩子安穩的睡顏,江姘婷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氣。她不再是那個困在冷宮的影子,不再是那個隻想逃避的江姘婷,她是風染霜,是阿澈的母親,是時候回去,親手了結那些未了的恩怨了。
    小船破開海浪,朝著北方的方向駛去。那裏有她的故土,有她的仇人,也有她不得不麵對的宿命。
    夜色深沉,海麵上的月光碎成一片,像極了那年鳳儀宮的雪,紛紛揚揚,落了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