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層套房的空氣凝滯而冰冷，窗外城市的霓虹無法穿透厚重的絲絨窗簾，也無法驅散秦薇心頭的寒意。那日在電視台後台，楚然指尖留下的灼熱觸感早已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切、更粘稠的不安。那個隱藏在角落、舉著長焦鏡頭的身影，如同一個模糊的鬼魅，在她腦海裏反複閃現。
    是電視台的常規拍攝？還是……某種更具目的性的窺探？
    她蜷在沙發上，指尖無意識地撫過無名指上冰涼的素圈。這枚戒指，是秘密的象征，是枷鎖，卻也是連接那段看似荒誕卻真實存在的關係的唯一實物憑證。
    它的由來，從來不是一場純粹荷爾蒙驅動的風花雪月。
    記憶的閘門，在極度的疲憊與不安中，悄然鬆動。時光倒流，回溯至兩年前，那個同樣下著淅瀝冷雨的秋夜。
    那時，她還不是金凰影後，隻是演技備受認可卻始終離頂峰差一口氣的秦薇。而他，楚然，更隻是一個憑借一部小成本網劇剛剛嶄露頭角、粉絲群體初具規模的新人，頂著“國民弟弟”、“小奶狗”的名號，在資本的巨浪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地點是城郊一處極其隱秘的高級私人藝術會所，以保護和滿足名流隱私著稱。沒有招牌，入口隱蔽，內部空間極大，卻分隔成一個個絕對獨立的包廂。
    她應約而來，心情帶著幾分警惕與無奈。牽線人是業內一位頗有分量、且與她有舊誼的前輩，隻含糊地說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年輕合作方，迫切希望與她私下談一個“對雙方事業都有極大助益”的項目，並強調務必保密。
    包廂的門無聲滑開。裏麵的景象讓她微微怔住。
    並非想象中觥籌交錯的應酬場麵。沒有其他人，隻有巨大的落地窗外搖曳的竹影，以及室內一盞低懸的、散發著暖黃光暈的藝術吊燈。燈光下，一張寬大的原木桌，上麵隻放著一瓶開了封的威士忌，兩隻水晶杯，以及一個薄薄的黑色文件夾。
    楚然就坐在桌後。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襯衫，最上麵的兩顆扣子鬆散地開著，沒有了鏡頭前刻意營造的陽光甜美，眉宇間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甚至…一絲未褪盡的戾氣。見到她進來，他站起身，沒有刻意討好的笑，隻是微微頷首，眼神深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秦老師，冒昧請您過來，打擾了。”他的聲音比屏幕上聽到的要低沉一些，透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冷靜。
    “楚然老師？”秦薇壓下心中的訝異，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在他對麵落座。她聽說過他，勢頭很猛的新人，但兩人從未有過交集。她不明白這樣一個新人，為何要用如此隱秘的方式約見她，談所謂的“合作”。
    楚然沒有寒暄，直接拿起那個黑色文件夾，推到秦麵前。
    “請您先看看這個。”
    秦薇疑惑地打開。隻翻了幾頁，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指尖冰涼。那裏麵不是合作劇本，也不是商業計劃，而是一份詳細的調查報告，附帶著一些角度刁鑽、卻足以構成威脅的照片——關於一位在圈內權勢熏天、以“提攜後輩”為名行齷齪之實的大佬，W先生。報告裏詳細羅列了W先生對多位男女藝人不堪其擾的騷擾、威脅，甚至暗示了更深的黑色交易。而最近的目標，赫然包括了秦薇和…楚然自己。
    有幾張抓拍的照片，是W先生的手看似不經意地搭在楚然背上，向下滑動，楚然側臉緊繃，眼神冰冷隱忍。另一張，是W先生強行將酒杯塞到秦薇手中，身體貼近，秦薇臉上的厭惡和恐懼幾乎無法掩飾。
    “他最近對我的‘興趣’越來越明顯，開出的條件也越來越‘豐厚’，拒絕的代價也越來越高。”楚然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敘述別人的事情，“我了解到，他對您也施加了類似的壓力。並且，他似乎很享受這種同時狩獵多個目標的遊戲。”
    秦薇猛地合上文件夾，心髒狂跳，胃裏一陣翻湧。W先生的勢力盤根錯節，正麵衝突無異於以卵擊石。以往的受害者，要麽忍氣吞聲，要麽被徹底雪藏，甚至身敗名裂。她一直小心周旋，如履薄冰，沒想到對方早已將她視為囊中之物。
    “你給我看這些，是什麽意思？”秦薇的聲音有些發顫，努力維持鎮定。
    “自救。以及…反擊。”楚然直視著她，那雙常常在屏幕上顯得無辜清澈的眼睛，此刻銳利得像鷹隼，“他喜歡玩弄權力，喜歡看獵物掙紮。但他有個特點，極度自負，且對‘已有歸屬’的人或物，會暫時失去興趣，尤其如果這個‘歸屬’在他看來是某種強強聯合、難以輕易撼動的聯盟。”
    秦薇蹙眉：“我不明白。”
    楚然身體微微前傾，燈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陰影：“我們需要一個聯盟，秦老師。一個足夠堅固、足夠隱秘，能讓他暫時投鼠忌器，並能為我們後續動作爭取時間的聯盟。”
    他頓了頓，吐出的字眼清晰而冷靜：“一紙婚約。”
    秦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法律意義上完全真實的婚姻關係。”楚然重複，語氣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但僅限於極少數人知道的秘密。對外，我們依舊是毫無交集的前後輩。對內，我們是盟友，共享信息，共同應對W的威脅，並在必要時，以‘夫妻’身份形成利益共同體，增加與他談判或對抗的籌碼。”
    秦薇震驚地看著他，眼前的年輕人冷靜得可怕，他的謀劃大膽而瘋狂，卻又…精準地戳中了目前困境最核心的痛點。一紙婚約，確實能形成一個看似牢固的利益捆綁，讓W那樣的人心生顧忌，因為他們無法再被各個擊破。這比任何口頭聯盟或商業合作都更具威懾力。
    “你瘋了？”秦薇難以置信，“這太荒謬了！一旦曝光…”
    “所以它絕對不能曝光。”楚然打斷她，眼神灼灼，“我們會製定最嚴格的保密協議，規定期限（例如兩年或三年），明確雙方的權利義務，包括隱私保護、危機處理預案、以及到期後如何平穩解除關係。所有流程都會由絕對可靠的私人律師團隊處理，不留任何紙麵痕跡。我們需要的，隻是法律數據庫裏的那個關聯記錄，以及必要時，亮出戒指的底氣。”
    他拿起桌上那瓶威士忌，緩緩倒入兩個水晶杯，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蕩漾。“這是一場豪賭，秦老師。但賭注是我們的職業生涯和人身安全。W的手段，您我都清楚，常規的拒絕和躲避，隻會讓他變本加厲。”
    他將其中一杯推到她麵前。“合作，我們有可能贏來喘息之機，甚至找到反擊的機會。不合作…”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含義比窗外的秋雨更冷。
    秦薇的手指緊緊攥著，指甲陷入掌心。她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明明比自己小那麽多，此刻卻像一個老練的獵手，布下了一個她幾乎無法拒絕的陷阱。他的分析冷酷而現實，戳破了她所有的僥幸心理。
    是的，W先生不會放過她。楚然提供的，雖然瘋狂，卻是一條看似可行的險路。
    房間裏陷入長久的沉默，隻有雨水敲打玻璃窗的細微聲響。
    秦薇端起那杯威士忌，沒有喝，隻是感受著杯壁冰涼的觸感。她抬眼，仔細打量著楚然。他年輕的麵龐上有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那雙眼睛在冷靜謀劃之下，似乎還隱藏著別的什麽…一種她當時無法精準定義的、複雜難辨的情緒。或許是同病相憐的共鳴，或許是對她本人超越計劃之外的關注，又或許，隻是燈光造成的錯覺。
    “為什麽是我？”她問。
    楚然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的指節上，聲音忽然低沉了一絲：“因為您是秦薇。因為…我相信您。”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冷靜，“而且，我們的組合最具合理性。您是實力派演員，我是流量新星，看似毫無交集，反而最能隱藏。利益捆綁也最具說服力。”
    理由充分，無懈可擊。
    那一刻，秦薇知道自己別無選擇。要麽獨自麵對W先生越來越露骨的逼迫，要麽接受這個年輕人提出的、驚世駭俗的盟約。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將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壓入肺腑最深處。然後，她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支早已準備好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色鋼筆。
    筆身冰涼，沉重。
    “協議細則，我需要我的律師過目。”她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
    “當然。”楚然點頭，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微光。他從桌下拿出另一份更厚的文件，“這是初版，您可以帶回去。最終版簽署時，我們會使用特製的墨水，確保無法複印，且三個月後字跡會自動消退，不留實體證據。”
    計劃周密到令人心驚。
    秦薇翻開協議，條款冰冷而嚴謹，涵蓋了財務獨立、隱私保護、應對突發狀況的流程、以及到期自動解除關係的所有細節。完全像一份商業合作備忘錄，唯獨缺少了情感基礎。
    當她最終在簽名處落下自己的名字時，感覺像是在簽署一份賣身契，卻又奇異地感到一絲解脫。鋼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楚然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跡淩厲而有力，完全不像他外表展現的那種柔和。
    簽署完畢，他收起文件，然後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絲絨小盒，打開。裏麵是兩枚一模一樣的鉑金素圈戒指，內圈似乎刻著極細微的編碼。
    “象征意義。”他將女款的那枚推到她麵前，語氣平靜，“必要時，它是護身符。”
    秦薇拿起那枚戒指，冰涼的金屬圈，仿佛帶著某種命運的重量。她緩緩將其套入左手無名指，尺寸完美契合。
    楚然也戴上了他的那一枚。他修長的手指配上這簡約的指環，竟有一種別樣的契合感。
    他抬起眼，看向她，目光在她戴著戒指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後緩緩上移，對上她的眼睛。那一刻，他冷靜麵具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某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情感隱約浮動。
    “那麽，”他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從現在起，請多指教了，我的…夫人。”
    “夫人”二字，他念得很輕，卻像羽毛般搔刮過心髒最敏感的位置。
    秦薇的心跳驟然失序。她猛地別開視線，端起桌上的威士忌，一飲而盡。烈酒灼燒著喉嚨，帶來一陣刺痛般的暖意，試圖驅散那突如其來的、荒謬的心慌。
    協議是冰冷的。
    但那一刻空氣中無聲流淌的、若有似無的張力，卻滾燙得嚇人。
    回憶的潮水緩緩退去。
    沙發上的秦薇無意識地摩挲著指間的戒指。兩年過去了，W先生的威脅在他們的聯手運作下似乎暫時平息，但那紙婚約卻依舊存在，並且變得越來越複雜。
    它始於一場冰冷的交易，一份迫不得已的協議。
    可如今，纏繞在指間的，除了冰冷的鉑金，還有什麽？
    楚然在後台那個危險的勾指，他通過加密信息發來的那聲“晚安”……這些早已超出了協議最初的範疇。
    那個雨夜，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究竟是什麽？
    而當初那份簽署後字跡會自動消退的協議，如今是否真的已經徹底消失，了無痕跡？
    一絲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