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被困事件，像一劑強效的催化劑，注入了兩人之間本就暗流湧動的關係之中。那黑暗中短暫卻刻骨銘心的緊握，那隔絕了全世界喧囂後、隻剩下彼此呼吸和心跳的隱秘角落，像一道無法磨滅的烙印，深深地燙在了彼此的心上。
    表麵的一切似乎都恢複了原狀。拍攝照常進行，專業、疏離、無可指摘。但某些東西，在看不見的地方，已經悄然變質，發酵，膨脹，幾乎要衝破那層精心維持的、脆弱的軀殼。
    楚然的狀態，肉眼可見地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他在鏡頭前依舊投入，甚至更加富有感染力，將“陳默”那種偏執、熾熱、不顧一切的毀滅性魅力演繹得淋漓盡致，連李導都驚歎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但鏡頭之外，他偶爾會走神，看向秦薇的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樣能夠完美地控製住溫度和時長，那裏麵摻雜了更多複雜的、難以掩飾的渴望與……掙紮。他變得有些沉默，那種陽光開朗的偽裝，似乎變得難以維持。
    秦薇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她比他更擅長隱藏，也更恐懼於這種變化。那場暴雨中的失控，像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提醒著她堤壩上出現的裂痕。她開始更加刻意地保持距離，甚至減少了加密信息的頻率，試圖用冷處理將脫軌的情緒拉回“安全”的軌道。
    然而，壓抑的火山，終有噴發的一日。
    這天深夜，拍攝收工極晚。回到酒店，已是淩晨。整個樓層寂靜無聲，隻有走廊壁燈散發著永恒不變的、微弱的光暈。
    秦薇洗完澡，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浴室，放在床頭櫃上的加密手機屏幕，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特定的光信號序列——不是普通的在線提示，而是最高優先級的緊急聯絡請求信號，來自楚然。
    她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收緊。這種信號，除非有天大的事，否則絕不會輕易啟用。
    她走到門邊，確認反鎖，又檢查了窗簾是否拉嚴，然後才拿起手機，指紋解鎖，點開那個唯一的對話框。
    沒有文字。
    隻有一條極其簡短的、加密的語音信息。長度不足三秒。
    她點開播放，將手機貼近耳邊。
    聽筒裏，傳來楚然壓抑到了極致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沙啞的聲音，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齒縫間艱難擠出來的：
    “……薇薇姐……我快受不了了……”
    短短一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秦薇的心上。那裏麵蘊含的痛苦、壓抑、以及一種瀕臨崩潰的脆弱感，是她從未在他身上聽到過的。
    她的呼吸瞬間窒住，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
    她立刻回複文字：【發生什麽事？你在哪？安全嗎？】 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
    幾乎在她信息發出的下一秒，他的回複就彈了出來，依舊是加密語音，更長一些：
    “我沒事……安全。就在房間。隻是……剛才收工回來，在走廊看到蘇曼……她又想湊過來，被我擋開了……阿哲處理了……但是……”他的聲音頓了一下，呼吸聲加重，帶著一種難以忍受的煩躁和厭惡，“……我突然覺得……特別惡心……特別累……薇薇姐，我們到底還要躲多久？像做賊一樣……連拒絕一個討厭的人，都要計算後果，都要演戲……”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深切的無力感。
    秦薇的眉頭緊緊蹙起，她能想象到那個場景，也能理解他的反感。蘇曼的糾纏確實令人不適。她正準備打字安撫他。
    楚然的又一條語音信息緊跟著追了過來，這一次，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激動起來，仿佛積壓已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決堤的出口：
    “還有今天！今天你吊威亞翻身那個動作！那麽高！我看著都覺得懸！可我連過去問一句‘你沒事吧’都不能！隻能隔著那麽遠看著！假裝一點都不關心！我算什麽？！我們這到底算什麽？！”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明顯的哽咽和委屈，那是一種屬於年輕人的、真實的、無法再忍受的痛苦。
    秦薇的心被揪緊了，指尖懸在屏幕上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複。她當然記得今天那個高難度動作完成後，她下意識看向他時，他眼中那未來得及完全掩藏的驚悸和後怕。她也隻能迅速移開視線，假裝無事發生。
    楚然似乎完全打開了話匣子，壓抑太久的情緒洶湧而出，語音一條接一條地湧來，語速越來越快，情緒越來越激動：
    “每次看到你不舒服，看到你累，看到你可能有一點點危險……我都隻能像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薇薇姐……我們公開吧？好不好？”
    最後那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寂靜的深夜，也劈中了秦薇的神經！
    公開？！
    他竟然敢提公開？！
    秦薇的血液瞬間仿佛凝固了，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楚然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衝動和……卑微的懇求：“我知道風險很大……但是……也許沒那麽可怕呢？我們可以一起麵對！我的粉絲……也許比我們想的要堅強？我可以慢慢引導他們……我可以不要那麽多流量……我隻想……隻想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邊！能在你需要的時候，不用演戲就能走過去抱住你！能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我……”
    “楚然！”秦薇猛地打斷他，第一次用加密語音回複，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繃得極緊，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瘋了？！”
    她的反應似乎刺痛了他，那邊沉默了幾秒，再傳來的聲音，帶著受傷的倔強：“我沒瘋！我隻是……不想再躲了！這樣偷偷摸摸的日子，我過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光明正大？”秦薇氣得指尖發涼，聲音壓得更低，卻更顯銳利，“你以為公開是什麽？童話故事的happy ending嗎？那是毀滅！是萬丈深淵！你清醒一點！”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最快、最冷的語速，將血淋淋的現實一字一句地砸過去：
    “公開？好，我來告訴你公開會發生什麽！”
    “首先，你的微博會第一時間癱瘓！不是祝福，是海嘯般的脫粉、回踩、謾罵！你辛辛苦苦積累的一切，你的事業，你的商業價值，會在瞬間蒸發至少一半！你的對家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撲上來，把你啃得骨頭都不剩！”
    “然後，所有的矛頭都會指向我！‘老女人’、‘潛規則’、‘利用地位引誘你’……什麽難聽的話都會出來！我的聲譽、我的作品都會受到質疑和抵製！我們兩個人的名字會永遠和‘醜聞’綁在一起！”
    “接著，你的粉絲，那些把你當成夢想和信仰的女孩們，她們會感到被背叛！她們的憤怒和失望會轉化成最惡毒的攻擊！她們會人肉、會騷擾、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證明是我‘帶壞’了你！我們的家人、朋友，都會被卷入這場風暴！”
    “最後，資本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我們！代言解約，項目擱淺，所有人都會對我們避之不及！我們這麽多年奮鬥來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這就是你要的光明正大？！”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卻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精準地剖開所有虛幻的幻想，露出底下猙獰的現實。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能聽到他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良久，楚然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甘心的、最後的掙紮：“……也許……也許情況不會那麽糟……我們可以控製……可以引導……”
    “控製？拿什麽控製？！”秦薇毫不留情地打斷他，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嘲諷，“用你的‘真愛’去感化她們嗎？楚然，你在這個圈子裏的時間也不短了，你怎麽還會有這麽天真的想法？！這個行業的殘酷，你難道還沒看透嗎？！它今天能把你捧上天，明天就能因為你觸犯了‘禁忌’而把你踩進泥裏，永不超生！”
    她的語氣嚴厲到了極點，像一盆冰水，狠狠澆滅了他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楚然的聲音哽住了，帶著明顯的受傷和委屈，“我隻是……我隻是想保護你……想能名正言順地照顧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關心都要偷偷摸摸……我受夠了……”
    “你那不是保護！是拖著我一起死！”秦薇的聲音冷硬如鐵，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如果你真的想保護我，就收起這些危險的念頭！做好你該做的事！維持好現狀，才是對我們彼此最好的保護！你明不明白？！”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低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焦灼和恐懼。她害怕，害怕他的一時衝動，會真的毀掉一切。
    電話那頭徹底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靜在加密的通話中蔓延，隻能聽到彼此壓抑的呼吸聲，沉重得令人窒息。
    許久，許久。
    楚然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那聲音低啞、疲憊、充滿了被徹底否決後的失落和……一絲心灰意冷的冰涼。
    “……我明白了。”他輕輕地說，每個字都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原來……在你心裏，那些東西……始終都比我要重要得多。”
    他的聲音裏，再沒有了之前的激動和懇求，隻剩下一種深深的、仿佛被刺傷後的無力感和……自嘲。
    “對不起……是我想多了。”他低聲道，“打擾了，薇薇姐。晚安。”
    說完，不等秦薇再有任何回應，加密通話被猛地切斷。
    屏幕暗了下去。
    秦薇握著手機，僵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耳邊似乎還回響著他最後那句話，那裏麵蘊含的失望和受傷，像一根細針，密密麻麻地刺入她的心髒。
    她不是那個意思……
    她隻是……隻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毀掉自己……
    巨大的疲憊感和委屈感如同潮水般湧上，幾乎將她淹沒。她緩緩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將臉埋進膝蓋裏，肩膀難以抑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她以為她足夠冷靜，足夠強大，可以承受這一切。
    可當他真的提出那個誘惑的、卻也是毀滅性的可能時，當她不得不親手掐滅他眼中那點希冀的光時，她才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那麽堅不可摧。
    心，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而另一邊。
    楚然將加密手機扔在床上，屏幕已經鎖屏。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將臉深深埋進臂彎裏。
    黑暗中，他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一滴滾燙的液體，無聲地滑落，浸濕了衣袖。
    委屈，不甘，失落，還有一絲……被否定的痛苦。
    他隻是……想要一點光明正大的溫暖。
    真的……就那麽罪無可赦嗎？
    第一次，如此激烈的衝突，將兩人之間深埋的矛盾，血淋淋地攤開在了麵前。
    情感的熾熱，與現實的冰冷，猛烈碰撞，兩敗俱傷。
    裂痕，已悄然滋生。
    而這裂痕之下，那洶湧的暗流，又將把他們衝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