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工作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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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白即將衝出十裏坡地界,拐上大路時,胸口那枚一直溫涼鎮定的藥玉,卻毫無預兆地、輕微地悸動了一下。
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親切的氣息,從斜前方某個方向飄來,牽動了他高度敏感的靈覺。
那氣息……沉靜、溫潤、帶著一種他熟悉的、師門特有的那種專注於技藝的平和與執著,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化解的鬱結和無奈……
是師叔趙明遠的氣息!
雖然極其淡薄,幾乎要被周遭雜亂的氣息洪流所淹沒,但陳墨白絕不會認錯!那是他小時候纏著師叔學辨認銅鏽時,常聞到的淡淡煙絲味混合著老宣紙和糨糊的味道,是師叔身上獨有的“匠人氣”!
師叔的氣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在這個藏汙納垢的造假黑窟附近?!
一個荒謬卻又讓他心驚肉跳的念頭猛地竄了出來,難道師叔生前,也曾被卷入這裏?!
他猛地捏緊刹車,二八大杠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停在了路邊。心髒再次瘋狂地擂動起來,比剛才潛入時跳得還要厲害。
去不去?
證據在手,理應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盡快尋求支援。 可那絲師叔的氣息,像一根無形的線,牢牢拴住了他的腳步。萬一……萬一師叔在這裏留下了什麽線索呢?關於他的死,關於秦遠山的陰謀?
師叔的死,始終是他和師父心中最大的痛和謎團!
賭了!
陳墨白一咬牙,將自行車推進旁邊一個黑黢黢的巷口藏好,再次轉身,循著那絲微弱卻執拗的氣息,向著另一個方向摸去。
氣息的源頭,並非來自剛才那個充滿化學味的核心作坊,而是指向不遠處另一個相對獨立、看起來像是辦公或者居住用的小院。院子更小,也更安靜,隻有一間平房亮著昏暗的燈光。
陳墨白如法炮製,憑借敏捷的身手和感知預警,避開可能存在的視線,悄無聲息地潛到那間平房的窗下。
窗戶同樣拉著厚厚的窗簾,但靠近地麵的地方有一道縫隙。他屏息凝神,將感知力緩緩探入。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一個文件櫃,角落裏還堆著些雜物。一個看起來像是小頭目的人正靠在椅子上打盹,桌上放著吃剩的盒飯和一瓶白酒。
而師叔趙明遠的那絲氣息,就來源於辦公桌抽屜的方向!更準確地說,是來源於抽屜裏某樣東西!
師叔的東西怎麽會在這裏?!
陳墨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仔細觀察屋內,確認隻有那一個小頭目在,而且似乎睡得很沉。
機會!
他繞到房門一側,嚐試著輕輕推了推門,竟然沒鎖!或許是裏麵的人覺得在這賊窩深處足夠安全,或許是剛剛有人出去忘了鎖。
天助我也!
陳墨白心中默念一聲,泥鰍般滑入門內,動作輕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打盹的小頭目毫無察覺,鼾聲微微。
他的目標明確,那個散發著師叔氣息的抽屜!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辦公桌,目光掃過桌麵上散亂的文件,一些物資采購清單、人員排班表,還有幾張剛剛那個核心作坊裏見過的“做舊”效果照片。
他的心髒抽緊了。果然是一夥的!
他伸出手,輕輕拉動那個帶著師叔氣息的抽屜。
哢噠。
一聲輕微的響動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打盹的小頭目鼾聲停頓了一下,咂了咂嘴,似乎要醒。
陳墨白瞬間屏住呼吸,身體僵直,感知力全力籠罩著那人,隨時準備應對。
好在,那人隻是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陳墨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繼續將抽屜拉開。
抽屜裏很亂,塞滿了各種票據、記事本、螺絲刀、膠水等雜物。而師叔那絲氣息的源頭,來自於抽屜最底層,一本用牛皮紙包裹著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硬殼筆記本。
陳墨白的心跳再次加速。他輕輕取出那本筆記本,入手沉甸甸的。牛皮紙包裹上已經落了一層薄灰。
他顫抖著手,解開纏繞的細繩,掀開了牛皮紙。
筆記本的封麵是深藍色的,已經磨損發白,沒有任何字樣。但當他翻開第一頁時,瞳孔驟然收縮!
扉頁上,用熟悉而有力的毛筆字寫著一行字:
“格物致知,鍥而不舍 趙明遠 於甲午年”
是師叔的筆跡!沒錯!
他強壓住激動,快速向後翻動。
筆記本的前麵大部分,記錄的都是師叔趙明遠多年來在銅器、瓷器修複、辨偽方麵的心得體會,繪製了大量的草圖,標注了各種材料的配比和工藝要點,字裏行間充滿了對傳統技藝的熱愛和鑽研精神。這正是他熟悉的那個師叔。
然而,翻到筆記本的後半部分,大約從去年開始,記錄的內容和筆跡開始發生了變化!
記錄變得潦草、急促,甚至有些淩亂。內容不再是心得的平和分享,而更像是一種被迫的工作記錄!
“癸卯年三月初五。孫莽又送來三件‘生坑’鼎足,殘損嚴重,土鏽凝結,要求按‘出坑原貌’修複。器形詭異,紋飾罕見,非中原正統,疑為‘鬼工’。奈何……” “四月初二。修複‘鬼工’觥一件,用錫汞齊補缺,效果不佳,孫不滿,限三日重做。壓力甚大。” “五月十七。送來一批新‘料’,要求試用‘新水’做鏽效果。那‘水’邪性,蝕銅極快,氣味刺鼻,恐傷根本。勸之,不聽,反遭威脅。” “六月初九。昨夜又夢魘,見那些‘鬼工’器上附有黑影……或許是心神耗損過度。聞師兄近況不佳,憂心如焚。秦氏逼債日緊,如困獸,不得脫身……” “六月廿一。最後一件‘鬼工’尊即將修復完成。孫言此批貨關乎重大,乃‘秦先生’親自關照,不容有失。完成後或可暫得喘息?盼……”
記錄到此,戛然而止。
最後一天的日期,距離師叔趙明遠“意外”身亡的日子,僅僅相隔兩天!
陳墨白握著筆記本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衝上了頭頂,又在下一刻冰冷地凝固!
真相!這就是師叔死亡的真相!
他根本不是意外失足!他是被孫莽、被這個造假團夥、被那個所謂的“秦先生” 秦遠山!一步步逼死的!
逼他修複那些來路不正、甚至可能帶有超自然詭異因素的“生坑鬼工”器! 逼他試用那些傷天害理的化學“新水”! 用債務逼迫他,用家人威脅他! 最終,在完成最後一批任務後,慘遭滅口!
“呃……”無邊的憤怒和巨大的悲痛如同巨浪般狠狠撞擊著陳墨白的心髒,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嗚咽,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站立不穩。
辦公桌上那個打盹的小頭目被這輕微的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誰……誰啊?”
當他看到黑暗中站著一個陌生身影,手裏還拿著那本絕對不能被外人看到的筆記本時,瞬間嚇得魂飛魄散,睡意全無!
“來人啊!有賊!!”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叫,順手抄起桌上的酒瓶就向陳墨白砸來!
陳墨白此刻正處於極致的情緒風暴中,反應卻出乎意料地快。憤怒賦予了他力量,悲痛淬煉了他的神經。他側身輕易躲過砸來的酒瓶,眼中寒光一閃,不等對方再喊第二聲,一個箭步上前,一記手刀精準地劈在對方頸側!
那小頭目哼都沒哼一聲,軟軟地癱倒在地。
院外已經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顯然,這邊的動靜已經驚動了隔壁作坊裏的人!
陳墨白猛地驚醒過來。現在不是悲傷憤怒的時候!必須立刻離開!
他將那本染著師叔血淚的筆記本緊緊揣入懷中,貼身放好,比那部手機更加珍重。這是師叔用生命留下的鐵證!
他衝出房門,隻見隔壁院子已經亮起大片燈光,幾個手持棍棒的身影正叫罵著衝過來。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媽的!敢來這裏撒野!”
陳墨白眼神冰冷,不但沒跑,反而迎著那幾人衝了過去!師叔的仇,今日先收點利息!
他的身手在經過金三錢若有若無的指點和自己日夜不輟的修煉下,早已遠超常人。此刻含怒出手,更是淩厲無比。如同虎入羊群,拳腳肘膝並用,動作幹淨利落,精準地擊打在對手的關節和軟肋處!
砰砰!哎喲!
衝在最前麵的兩個壯漢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慘叫著倒飛出去,手中的棍棒脫手而飛。
後麵的人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看似文弱的年輕人如此能打,一時有些畏縮。
陳墨白卻不戀戰,他要的是突圍!趁對方一愣神的功夫,他身形一晃,從人縫中疾穿而過,向著院外狂奔!
“追!快追!開槍!!”身後傳來孫莽氣急敗壞的尖叫聲。
砰!砰!
竟然真的有人開槍了!子彈呼嘯著打在陳墨白身邊的牆壁上,濺起一串火星!
陳墨白頭皮發麻,將身體速度提到極致,借助對地形的熟悉和黑暗的掩護,在狹窄的巷道裏左衝右突,很快便將身後的叫罵聲和槍聲甩遠。
一直跑到藏自行車的地方,他跳上車,玩命般蹬了起來,直到徹底遠離十裏坡,匯入城市主幹道的車流之中,那顆狂跳的心才稍稍平複。
夜風凜冽,吹幹了他眼角不知何時溢出的冰冷液體。
他一隻手扶著車把,另一隻手緊緊按在胸口。
那裏,揣著一本筆記,重逾千斤。
師叔,您的債,侄兒替您討定了!
秦遠山,你的末日,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