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古法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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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的紅葉終究是沒看成。
    倒不是陳墨白改了主意,而是他的身體和精神先一步拉響了警報。
    爬山計劃的前夜,他躺在床上,明明身體疲憊不堪,腦子卻像一鍋滾開的粥,咕嘟咕嘟冒著泡。無數雜亂無章的情緒碎片,一枚銅錢的竊喜、一塊碎瓷的悲慟、某位不知名工匠的專注、甚至還有白天路過小吃街聞到油條香氣時那瞬間的愉悅,全都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翻騰、碰撞、交織。
    他感覺自己像個信號不良的老舊收音機,同時接收著幾百個頻道的雜音,卻一個也聽不清,隻被那無休止的靜電噪音吵得頭痛欲裂。
    好不容易挨到後半夜,雜音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虛無感。仿佛所有的情緒都被抽幹,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殼子。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甚至覺得窗外那輪清冷的月亮都顯得格外礙眼和冷漠。
    這種亢奮與抑鬱交替、情緒完全失控的狀態,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變本加厲。
    工作時,他可能前一秒還因為成功鑒定出一件妙品而興奮得手舞足蹈,下一秒就對著角落裏一枚生鏽的鐵釘感懷傷秋,悲歎其被遺忘的命運。
    吃飯時,他會突然對著一碗炸醬麵陷入哲學思考,感慨小麥的一生、黃醬的發酵、麵條被製造的使命,最後長歎一聲,食欲全無。
    甚至在看小泉笨手笨腳地擦拭瓷器時,他都能瞬間共情到那瓷器“被粗暴對待”的“委屈”,忍不住出聲指導,語氣卻因為情緒波動而顯得忽高忽低、忽急忽緩,把小徒弟嚇得差點把康熙青花碗給摔了。
    “老板,”小泉某天終於忍不住,戰戰兢兢地遞上一杯濃茶,小聲建議,“您要不要……去看看大夫?我老家有個二舅,以前也是胡思亂想睡不著,後來吃了兩副藥就好了……”
    林清瑤更是憂心忡忡。她嚐試用科學理論解釋:“墨白,你這可能是過度使用某種特定腦區導致的神經疲勞和內分泌紊亂。或許應該做個全麵的腦部和激素水平檢查……”
    陳墨白癱在太師椅裏,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檢查啥?跟大夫怎麽說?說我給古董看心病,看得自己精神分裂了?怕不是直接給我轉精神病院了。”
    他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裏。《鑒古心經》裏模糊提到過“感物傷神”、“靈台蒙塵”的警告,隻是他之前進步神速,又沉迷於新能力帶來的新奇體驗,把這茬給忘了。現在報應來了,這“共情”能力就像一把雙刃劍,傷敵之前,先把自己割得遍體鱗傷。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紛亂的情緒潮汐徹底淹沒,考慮是不是真要回琉璃廠擺攤治病時,救星來了。
    金三錢揣著手,晃晃悠悠地踱進了“墨白軒”。老頭兒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癱得像塊破抹布的陳墨白,鼻子裏哼出一聲:“喲,這不是陳大神醫嗎?咋的?這是把自個兒也診出毛病了?瞧這臉色,跟讓女鬼吸了陽氣似的。”
    陳墨連翻白眼的力氣都快沒了,哭喪著臉:“金爺,您老就別埋汰我了……我快不行了,再這麽下去,我怕是要對著潘家園的石獅子哭訴衷腸了。”
    金三錢走到他跟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搭在陳墨白的手腕上探了探,又扒開他眼皮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心神耗損,靈台不清,七情紊亂,六欲顛倒。哼,早就告訴你,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鑒古心經》是那麽好練的?你這崽子,步子邁得太大了!”
    “我知道錯了,金爺……”陳墨白可憐巴巴地說,“現在怎麽辦?有沒有什麽速效救心丸之類的?或者您給我一悶棍,讓我昏睡三天也行啊!”
    “沒出息!”金三錢罵了一句,鬆開手,從他那件油光鋥亮的舊棉襖懷裏,摸索著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紫銅扁盒。盒子隻有巴掌大,表麵鏨刻著繁複的雲紋和瑞獸,邊角磨得圓潤,一看就有些年頭。
    “喏,算你小子運氣好。”金三錢把銅盒拋給陳墨白,“省著點用,我也沒多少存貨了。”
    陳墨白接過盒子,入手微沉,冰涼。他疑惑地打開盒蓋,裏麵襯著暗紅色的絲絨,絲絨上並排躺著三根深褐色的線香。香體細長,質地緊密,顏色沉靜,散發著一股極其奇特、難以形容的香氣。
    那香氣初聞似乎有些清苦,像是某種不知名的草藥,細細品味,又似乎帶有一絲甘甜和木質芬芳,再深嗅,又仿佛有一點淡淡的涼意,如同雪後鬆林間的空氣。幾種味道層次分明卻又完美融合,隻聞了一下,陳墨白就覺得那一直嗡嗡作響的腦海,似乎被一縷清風吹過,瞬間寧靜了不少。
    “金爺,這是……”陳墨白驚訝地抬頭。
    “安神香。”金三錢揣回手,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兒,“我家傳下來的老方子,用的都是些如今不好找的老材料。點上一根,能定心安魂,滌蕩雜念,對你現在這毛病,正好對症。”
    “傳家寶?”陳墨白頓時覺得手裏這小銅盒重逾千斤,“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
    “讓你拿著就拿著!”金三錢眼睛一瞪,“磨磨唧唧跟個娘們似的!又不是白給你!等你小子好了,得給我淘換一件像樣的道光粉彩碗回來!要帶‘慎德堂製’款的!”
    陳墨白哭笑不得,這安神香的價值,恐怕十個道光官窯碗也抵不上。他知道這是金三錢嘴硬心軟的關照,心裏湧起一陣暖流,小心翼翼地將銅盒收好。
    “多謝金爺!碗包在我身上!保證給您找個釉水豐腴、畫片精神的!”
    當天晚上,陳墨白沐浴更衣(以示鄭重),關好門窗,將那紫銅小盒請到書桌正中。他幾乎是帶著一種虔誠的心情,抽出一根安神香,插入一個小小的青瓷香插裏。
    火柴劃燃,湊近香頭。
    一縷極細的青煙嫋嫋升起,那奇異的香氣瞬間在室內彌漫開來,比在盒中聞到的更加濃鬱、更加富有層次。
    陳墨白盤膝坐在蒲團上,閉上眼睛,默默運轉《鑒古心經》的調息法門。
    這一次,效果截然不同。
    那香氣仿佛有著神奇的魔力,如同一位溫和而有力的長者,輕輕撫平了他腦海中翻騰不休的情緒波瀾。那些不屬於他的喜悅、悲傷、恐懼、焦慮……像是被無形的手梳理過,紛紛沉澱下來,不再幹擾他的心神。
    他的意識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專注,如同被擦拭幹淨的明鏡,隻映照自身,不再輕易被外物雜念所沾染。呼吸逐漸變得深長而均勻,身體前所未有的放鬆,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正被一絲絲溫潤的能量緩緩驅散。
    他並沒有睡著,反而進入了一種極深的靜定狀態。思緒放空,心無掛礙,仿佛漂浮在溫暖寧靜的海洋上,隨波逐流,自在安然。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根線香緩緩燃盡,最後一縷青煙散入空中,陳墨白才緩緩睜開眼睛。
    窗外天色已然微亮。
    他竟然就這樣靜坐了一夜!
    而且絲毫沒有感到疲憊或困倦,反而神清氣爽,頭腦清明,仿佛美美地睡了一個長達十小時的優質覺。連日來那種情緒失控、心浮氣躁的感覺一掃而空,整個人如同被重新校準了一遍,內外通透,舒泰無比。
    “神了……真是神了……”陳墨白看著香插裏那一點灰白的香灰,喃喃自語。
    這安神香的效果,遠超他的想象。它不僅緩解了能力反噬的副作用,似乎還對溫養精神力有著極大的好處。
    他寶貝似的將剩下的兩根香收回紫銅盒,下定決心,不是萬不得已,絕不動用。同時,尋找道光粉彩碗的任務,優先級瞬間提到了最高。
    第二天,當林清瑤再次來到墨白軒時,驚訝地發現陳墨白竟然在悠閑地泡茶,臉色紅潤,眼神清亮,之前那種躁動不安、忽喜忽悲的狀態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你好了?”林清瑤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他。
    “托金爺的福,暫時活過來了。”陳墨白笑嘻嘻地給她倒上一杯茶,“看來這古董界的心理醫生,也得定期給自己做做心理疏導才行。”
    他晃了晃手中那個小小的紫銅盒:“而且,還得靠祖傳秘方。”
    林清瑤好奇地看著那銅盒,對於這種無法用現有科學完全解釋的傳統智慧,她保持了尊重和開放的態度:“看來,有些古老的傳承,確實有它們的獨到之處。”
    “那是自然。”陳墨白小心地收好銅盒,感歎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啥《鑒古心經》裏老是強調‘修心’為先。能力越強,心的容器就得越大、越結實。不然,裝不下,就得溢出來,把自己給淹了。”
    這次的經曆,給他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
    能力的提升固然令人興奮,但與之匹配的心境修為,才是能否走得更遠的關鍵。而金三錢那看似不起眼的安神香,無疑在他成長的路上,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支撐。
    他現在更加好奇,金爺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這樣的寶貝和故事?而那本《鑒古心經》的盡頭,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路還長,但有了這安神定魂的秘香,他感覺自己的腳步,又能踏實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