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暗香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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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錢的雜貨鋪,仿佛永遠是琉璃廠時空褶皺裏一個被遺忘的角落。陽光透過糊著油紙的窗戶,懶洋洋地灑在那些積著厚厚灰塵的老物件上,空氣裏彌漫著舊木頭、陳年紙張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煙絲味兒。時間在這裏流淌得格外緩慢,慢到足以讓任何陰謀詭計都先一步發黴變質。
陳墨白和林清瑤找到金三錢時,老頭兒正就著一碟花生米,眯著眼聽收音機裏咿咿呀呀的京戲,手指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拍子。
聽完兩人精心策劃的“引蛇出洞”之計,金三錢眼皮都沒抬,嘬了一口手邊的濃茶,咂咂嘴:“嘖,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剛吃了兩頓飽飯,就想著去打老虎了?”
陳墨白趕緊把帶來的兩盒上好黃山毛峰往前推了推,賠著笑臉:“金爺,我們這不是沒辦法嘛。那幫人藏在暗處,滑不溜手,咱們總不能幹等著他們再弄出點驚天動地的大事吧?再說了,這事兒要成了,也是為民除害,給咱們這行當清清淤泥不是?”
金三錢瞥了一眼那茶葉,鼻子裏哼出一聲,算是默許了這“賄賂”。他慢悠悠地關掉收音機,戲腔戛然而止,鋪子裏頓時隻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市井嘈雜。
“做局,是門老手藝。”金三錢揣起手,靠在椅背上,眯著眼,像一頭打盹的老貓,“講究的是火候、分寸、還有……緣分。硬撒米,喚不來真鳳凰。得讓那饞嘴的鳥兒自己覺著,是它運氣好,偶然瞅見了地上那粒金小米。”
他慢條斯理地開始分析:“你們那套說辭,馬馬虎虎,七八十分吧。破綻不在故事,在人。一個深居簡出的老藏家,突然要露麵出手東西,這本身就惹人疑。得給他找個不得不現身的理由……”
老頭兒眼睛轉了轉,閃過一絲狡黠:“就說……老宅動遷,翻修老屋,不得已請出舊物,又怕懷璧其罪,所以想找個可靠的地方低調處理,換點養老錢。這理由,接地氣,合情理,破綻少。”
陳墨白和林清瑤對視一眼,心悅誠服。薑還是老的辣,這理由確實比他們編的“心生不安”要自然可信得多。
“至於消息怎麽遞過去……”金三錢沉吟片刻,“不能直接喂到‘翰墨雅集’嘴邊,太假。得繞個彎子,還得是個他們信得過的彎子。”
他屈指敲著桌麵,盤算著他那龐大而複雜的人脈網絡:“津門那邊……有個老家夥,姓胡,以前在文物店幹過,後來退休了,專倒騰些不上不下的老東西,消息靈通,嘴卻不嚴實,最愛充大頭顯擺他知道的內幕。最關鍵的是,這家夥貪杯,幾杯黃湯下肚,肚子裏就存不住二兩油。”
“您是說……通過他?”陳墨白問。
“嗯。”金三錢點點頭,“這老胡頭,跟‘翰墨雅集’裏頭某個有點小權、又急著想往上爬的部門經理,好像沾點遠親。平時沒少拍人家馬屁,指望著撈點好處。咱們這消息,就得讓他‘無意中’聽去,再讓他搶功似的、屁顛屁顛地遞到他那遠親跟前。”
計劃的核心確定了,接下來的細節推演更是讓陳墨白和林清瑤大開眼界。
金三錢就像個運籌帷幄的老導演,對每一個環節、每一個人物的性格、甚至每一句可能說的話都進行了預演和雕琢。
消息源不能是金三錢自己,那樣目標太大。他選定了一個常來他這兒淘換舊書、在文化單位工作的老主顧老周。由金三錢在某次老周來閑聊時,“偶然”提起一位多年不見的、津門來的老友(其實是金三錢安排的“演員甲”)前幾日來京,喝酒時愁眉苦臉地說起家裏一位遠房叔伯(老藏家)老宅動遷,翻出件帶古怪鬼臉記號的老銅器,怕是惹了什麽忌諱,想出手又不敢聲張,托他打聽靠譜的門路。“演員甲”自然表示一籌莫展,隻當是奇聞軼事說給金三錢聽。
老周這人沒啥壞心,但有個文化人愛刨根問底、傳播“秘聞”的通病。他聽到這種帶點神秘色彩的軼事,定然感興趣,會追問細節。金三錢則半推半就,透露一點,隱瞞一點,關鍵處語焉不詳,反而更能勾起對方的好奇心和傳播欲。
果然,幾天後,在一場圈內小型的書畫鑒賞沙龍上(金三錢甚至算準了老周一定會參加這個沙龍),老周在與幾位朋友閑聊時,自然而然地就把這樁“津門老宅動遷出土帶記號青銅器”的奇聞,當作了談資說了出來。他說的版本,已經帶上了他自己的理解和潤色,反而顯得更加真實自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當時在場的人中,恰好就有金三錢預料中的那位,津門來的古玩販子老崔。老崔業務範圍廣泛,三教九流都認識些,跟那愛傳話的胡老頭是酒肉朋友。他聽到這消息,耳朵立刻就豎起來了,尤其是“古怪鬼臉記號”這幾個字,讓他本能覺得可能有點價值。
沙龍結束後,老崔立馬找了個由頭,請胡老頭下館子喝酒。幾杯酒下肚,老崔裝作不經意間提起在北京聽到的這樁趣聞,問胡老頭在津門混了這麽多年,聽沒聽說過類似帶鬼臉記號的老銅器。
胡老頭一聽,酒意上頭,又好麵子,立刻拍著胸脯說這事兒包他身上打聽,仿佛津門古玩界沒他不知道的事。其實他心裏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在“翰墨雅集”的那個遠房外甥經理——孫茂才手下一個小管事。他覺得這是個巴結討好、顯示自己人脈價值的好機會。
於是,第二天,胡老頭就“急吼吼”地跑到“翰墨雅集”,找到了他那外甥經理,把自己從酒桌上聽來的、已經加了更多想象和誇張的消息,當作獨家重要情報獻寶似的說了出去。為了顯示重要性,他還刻意強調了“老宅動遷”、“怕惹忌諱”、“想低調快速出手”這些細節。
消息就這樣,像一道經過精心設計的溪流,沿著金三錢早就規劃好的溝渠,繞過幾道彎,穿過幾個池塘,最終悄無聲息地,卻又精準無比地,流入了“翰墨雅集”這片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的水域。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自然得沒有一絲煙火氣。每一個環節的人都覺得自己是偶然得知或主動傳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成了一枚被巧妙利用的棋子。
陳墨白和林清瑤通過金三錢安排的另一個眼線,得知消息已經成功遞到後,不禁對金三錢這手“閑棋布子”的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
“金爺,您老真該去寫諜戰小說……”陳墨白由衷感歎。
金三錢卻隻是重新打開了收音機,咿咿呀呀的戲腔再次響起。他眯著眼,揣著手,恢複那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仿佛剛才那個運籌帷幄的老江湖隻是幻覺。
“等著吧。”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餌撒下去了,聞著腥味的,自然會湊過來。是鱉是魚,是蝦是蟹,總得伸頭才知道。”
現在,他們需要做的,就是準備好那張無形的網,以及足夠的耐心。
香餌已悄然入水,一絲微弱的血腥味,正順著水波,緩緩蕩向那條潛伏在深淵之下的巨物。
它,會咬鉤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