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定格的影像，記錄了專業到令人發指的做舊設備、處於不同處理階段的青銅器半成品、以及那件混跡其中、等待“檢閱”的仿製“山鬼觶”……
    “夠了……這些足夠了！”林清瑤的聲音因憤怒和激動而微微發顫，“必須立刻把這些影像和之前的報告一起送上去！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個人造假的範疇！”
    陳墨白卻死死盯著屏幕，目光銳利得像要穿透像素，直抵那工作室的核心。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眉頭緊鎖。
    “不……還不夠。”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
    “什麽？”林清瑤不解地看向他。
    “這些影像，隻能證明那裏有設備，有半成品。”陳墨白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了直覺和理性的光芒，“但他們完全可以狡辯，說那是一個合法的、高仿藝術品製作工坊，或者是一個正在研究古代工藝的實驗室。我們還需要更直接的證據，證明他們正在進行的是非法的、以假亂真的文物造假，並且……證明那件‘山鬼觶’被他們認可並收進去了！”
    金三錢眯著眼，嘬著早已沒煙的煙鬥，含糊道：“崽子說得在理。官家辦事，講究鐵證如山。光靠這幾段偷拍的玩意兒，定不了死罪。”
    “那怎麽辦？難道還要再進去一次？”林清瑤覺得這太過冒險。
    陳墨白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那個被隔開的工作室，特別是那些散落在工作台上的半成品和工具。
    “如果……能拿到一件正在上麵進行做舊處理的東西呢？哪怕隻是一個邊角料？”陳墨白緩緩道，“上麵必然殘留著最新的化學藥劑、操作痕跡。或者……能拍到那件‘山鬼觶’被放在工作台特定位置的照片，證明它確實在被‘研究’？”
    這個想法極其大膽，甚至瘋狂。
    趙乾在一旁沉吟道：“再想用上次聲東擊西的辦法恐怕難了，他們經過一次故障，肯定會加強警惕。強闖更不可能。”
    就在幾人陷入沉思時，陳墨白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追蹤器APP的預警提示，代表“山鬼觶”的那個紅點，開始移動了！從原本穩定的位置，正向著倉庫側門的方向緩慢移動！
    “他們要轉移東西！”陳墨白猛地站起，“可能是那輛廂式貨車又回來了！”
    機會！混亂中的機會！
    “趙哥！還得麻煩你一趟！”陳墨白瞬間做出決定，“我們再去外圍！不一定進去，但必須趁他們裝卸貨的混亂，盡可能靠近觀察，甚至……如果有可能，順一件小東西出來！”
    林清瑤還想勸阻，但看到陳墨白眼中那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以及趙乾已然開始檢查裝備的利落動作，她知道勸阻無用。
    “千萬小心！”她隻能再次叮囑。
    夜色更深，寒風刮過物流園區的空曠地帶，發出嗚嗚的聲響。陳墨白和趙乾如同兩道緊貼地麵的陰影，再次潛行至7號庫外圍。
    果然，那輛黑色的廂式貨車去而複返，再次停在了側門外。這次車旁多了兩個人，加上之前的庫管和司機，一共四人，正從倉庫裏將一些大小不一的箱子搬上車，動作顯得有些匆忙。
    “好像在清貨？”趙乾壓低聲音。
    陳墨白心中一動，難道是因為之前的故障引起了他們的警覺，準備臨時轉移？
    就在這時，一個意外發生了。一名搬運工在搬動一個較小的木箱時，腳下似乎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箱子脫手砸在地上！
    箱蓋摔開，裏麵的填充物和一些小件物品散落一地！其中幾件小型的青銅器半成品，看起來像是箭簇、刀幣之類的零碎件，滾落到了貨車底盤下方的陰影裏。
    那搬運工罵了一聲，連忙和同伴手忙腳亂地收拾。他們的注意力完全被散落的大件物品和箱子吸引，似乎沒人立刻注意到滾到車底的那幾件小東西。
    天賜良機！
    陳墨白和趙乾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亮光。
    “我掩護，你去！”趙乾毫不猶豫，立刻從另一個方向，故意弄出一點輕微的響動。
    正在收拾殘局的幾人立刻警惕地抬頭望去。趙乾的身影在遠處貨堆一閃而過。
    “誰？！”有人厲聲喝道，其中兩人立刻朝著趙乾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查看。
    剩下的兩人則繼續匆忙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就在這短暫的、注意力被分散的窗口期！
    陳墨白動了，他利用貨車車身的掩護，一個滑鏟悄無聲息地滑入車底！
    車底空間狹窄，彌漫著機油和塵土的味道。他屏住呼吸，目光飛快地掃視，瞬間就鎖定了那幾件滾落進來的青銅小件，是幾枚還未完全做舊完成的刀幣，上麵還能看到新銅的光澤和粗糙的打磨痕跡。
    他飛快地伸出手，將其中兩枚抓在手中！入手冰涼，但就在指尖接觸的刹那！
    “嗡！”
    即使是在如此緊張危急的關頭，即使沒有主動運轉《鑒古心經》，那股強烈而鮮明的情緒波動，依舊猛地順著指尖竄入他的腦海！
    那不再是之前隔著通風口感受到的、彌漫在整個工作室的浮躁虛假的“工業氣息”，而是更加具體、更加鮮活、充滿了痛苦和壓抑的人的情緒！
    恐懼！強烈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恐懼！仿佛操作者時刻處在某種高壓的監視和威脅之下，雙手因緊張而不斷顫抖。
    焦慮！一種對時間、對進度、對效果的病態焦慮，仿佛無法達到要求就會麵臨可怕的後果。
    被迫！深深的無奈與抗拒，一種靈魂被捆綁、技藝被玷汙的痛苦和不甘！
    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恐懼淹沒的希望？是對外界救助的渴望？還是對逃離的憧憬？
    這些情緒如此強烈而負麵，瞬間汙染了陳墨白的心神，讓他差點悶哼出聲！
    這根本不是自願的、追求利潤的造假！這是脅迫！是犯罪！
    這些冰冷的半成品上，清晰地烙印著操作者絕望的情緒！
    就在陳墨白被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衝擊弄得心神震蕩之時，他的另一隻手也沒閑著，迅速掏出趙乾給的、比火柴盒還小的微型高分辨率相機，對著車外正在搬運的貨物、人員以及散落一地的物品，飛快地、隱蔽地連續按動快門。
    他甚至僥幸拍到了一個打開的箱子裏，那件仿製“山鬼觶”正被小心地放入其中的畫麵！
    “快！收拾好趕緊走！”車外傳來催促聲，查看情況的兩人也罵罵咧咧地回來了，似乎沒發現什麽。
    陳墨白心髒狂跳，將兩枚蘊含著沉重情緒的刀幣死死攥在手心，將相機塞回口袋，利用那兩人背對他指揮裝車的瞬間，再次泥鰍般從車底另一側滑出，迅速隱沒回黑暗之中。
    幾乎在他藏好的下一秒，貨車廂門被重重關上，發動機轟鳴響起，車輛迅速駛離。
    趙乾也如同鬼魅般悄然返回，對他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兩人不敢停留，立刻按原路撤回。
    直到再次坐回車裏，陳墨白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手心裏那兩枚冰冷的刀幣，卻仿佛滾燙得灼人。
    “拿到了？”林清瑤急切地問。
    陳墨白緩緩攤開手掌，兩枚粗糙的刀幣靜靜躺在掌心。他又將那個微型相機遞給她。
    “不止拿到了物證……”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沉重，“我還‘看’到了……人證。”
    林清瑤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臉色瞬間變了：“你是說……”
    “那裏麵幹活的人……不是自願的。”陳墨白閉上眼，仿佛還能感受到那股絕望恐懼的情緒餘波，“他們被脅迫了。這地方，不光是造假窩點，很可能……還是黑作坊，非法拘禁、強迫勞動！”
    這個消息，比發現造假設備更加令人震驚和憤怒！
    趙乾一拳砸在方向盤上，低聲罵了句粗口。
    林清瑤快速瀏覽著相機裏的照片，當看到那張“山鬼觶”被放入箱子的清晰照片時，她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鐵證如山……”她喃喃道，“這一次，真的是鐵證如山了！”
    物證（半成品刀幣、化學殘留）、影像證據（內部設備、轉移過程）、以及現在這指向脅迫犯罪的強烈情緒佐證……所有的線索，終於串聯成了一條堅固無比的證據鏈！
    陳墨白緊緊攥著那兩枚刀幣，感受到其上承載的無形重量與痛苦。
    這一次，他們釣上的，不僅僅是一條造假的大魚，更可能是一個隱藏極深、罪行累累的犯罪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