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斷尾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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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卻驅不散“博古齋”內凝重的寒意。
    緊閉的店門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隔絕了外麵漸漸蘇醒的市井喧囂。店內,陳墨白、林清瑤、趙乾三人或坐或立,皆沉默不語,空氣中彌漫著功虧一簣的挫敗感和一絲難以言說的彼此猜忌。
    一夜奔波的疲憊寫在每個人臉上,但更沉重的是心頭那塊冰。對方金蟬脫殼、連夜搬空倉庫的精準操作,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們的計劃上,也抽在了他們的信任上。
    金三錢最後進來,反手仔細鎖好店門,甚至還罕見地拉上了一半窗簾。他踱到那張平日裏招待客人喝茶的根雕茶海前,慢條斯理地開始燒水、燙杯,仿佛眼前的天塌地陷,都不如眼前這一壺茶來得重要。
    水沸的嘶嘶聲暫時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金爺,您倒是說句話啊。”陳墨白終於忍不住,聲音帶著壓抑的煩躁,“咱們忙活一通,差點把命搭上,就撈回來這麽個結果?還讓人當猴耍了!這內鬼……”
    “急什麽?”金三錢眼皮都沒抬,用茶夾慢悠悠地燙著紫砂小杯,“天又沒塌下來。這點陣仗就沉不住氣了?”
    他將第一泡洗茶水淋在茶寵上,熱氣氤氳中,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力量:“對方這一手,叫‘斷尾求生’。算得上是壁虎保命的本事,漂亮,但也疼得很。”
    “斷尾求生?”林清瑤若有所思。
    “沒錯。”金三錢將第二泡清亮的茶湯斟入三個小杯,示意他們自己取,“舍得一個經營多年的窩點,舍得一批到手還沒捂熱的‘貨’,甚至舍得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嘍囉,隻為保住最核心的人、最重要的渠道、還有他們那個見不得光的‘鬼工門’招牌。這說明什麽?”
    他端起自己那杯茶,輕輕吹了口氣,眯著眼品了一口,才繼續道:“說明第一,他們判斷這次暴露的威脅,遠大於這些損失。第二,他們有能力、有資源快速做出這種割舍。第三……”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三人:“他們知道,砍下來的‘尾巴’,足夠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能給他們爭取到喘息和重新隱藏的時間。”
    陳墨白皺緊眉頭:“所以,我們就算截了貨,抓了幾個司機,其實也隻是砍下了他們一條早就準備舍棄的尾巴?”
    “可以這麽理解。”金三錢點點頭,“而且,這條‘尾巴’砍下來,反而可能弄我們一手腥。”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對方現在肯定恨我們入骨。”金三錢冷笑一聲,“丟了這麽大麵子,折了這麽大財路,還被迫放棄了重要據點。這仇,結大了。以這幫人的行事風格,絕不會就這麽算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逐一看向三人,最後尤其停留在陳墨白身上:“他們現在縮回去了,藏在暗處。下一步,要麽是等風頭過去,悄悄重建。要麽……就是報複。報複那個讓他們不得不‘斷尾’的人。”
    一股寒意瞬間爬上陳墨白的脊背。
    “而我要是他們,”金三錢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老江湖的森然意味,“我就會想,是誰摸到了我的窩點?是誰看穿了我的把戲?是誰步步緊逼,讓我不得不斷尾?”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落在陳墨白身上:“小子,你最近風頭太盛了。‘琉璃廠陳一眼’的名聲,可不止在行裏傳。你那手‘觸靈’的絕活,就算別人不信,也總會覺得你邪門。再加上你之前就跟秦遠山不對付……你覺得,對方最先會懷疑到誰頭上?”
    陳墨白的臉色微微發白。他之前光想著追查真相,卻忽略了自身早已暴露在聚光燈下,成為了最明顯的靶子。
    “還有你,林丫頭。”金三錢又看向林清瑤,“你代表故宮,幾次三番參與調查,對方不會不知道。官方身份是護身符,有時候也是招風樹。”
    最後,他瞥了一眼趙乾:“至於這位趙兄弟,身手是好,但露了麵,留了影,對方順著考古隊這條線,未必查不到。”
    分析得冷酷而透徹,將三人剛剛經曆的成功刺激徹底粉碎,隻剩下冰冷的現實風險。
    “那……那我們怎麽辦?”林清瑤的聲音有些發緊。
    “你們?”金三錢哼了一聲,“尤其是你,小子。”
    他指著陳墨白:“最近給我夾起尾巴做人!琉璃廠那邊,能少去就少去。博古齋也暫時真停業幾天。出門給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覺得不對掉頭就走!別逞能!”
    他又看向林清瑤:“丫頭,你回單位也小心點,不是百分百信任的人,別透露任何關於此案的信息。我懷疑,那內鬼的能量,比我們想得大。”
    最後他對趙乾說:“趙兄弟,多謝仗義援手。這幾天也請多加小心,最好換個地方住一陣子。”
    安排完,老頭兒才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也別太自己嚇自己。京城重地,他們再囂張,也不敢/明火執仗地亂來。最大的可能,是暗中窺伺,尋找機會下黑手。所以,自己先別亂了陣腳,但也絕不能大意。”
    他這番話,既是警告,也是安撫,將一種審慎的危機感植入每個人心中。
    陳墨白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金三錢說得對,憤怒和猜疑解決不了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自身,等待時機。
    “那……內鬼的事?”他還是忍不住問。
    “查內鬼,是上麵的事,我們插不上手,也別瞎打聽,免得打草驚蛇甚至引火燒身。”金三錢眼神深邃,“我們能做,也該做的,是另一件事。”
    “什麽事?”
    “他們斷了尾,藏了起來,想等風頭過去。”金三錢嘴角勾起一絲老謀深算的弧度,“那咱們……就別讓這風頭過去。”
    “您是說?”
    “既然‘鬼工門’這條線浮出來了,那就順著這根老藤,往深裏摸,往祖墳上刨!”金三錢壓低聲音,“他們能搬空現代的倉庫,還能搬空幾百年的曆史不成?林丫頭,你這幾天啥也別幹,就給我往故紙堆裏鑽!把關於這個‘鬼工門’的所有蛛絲馬跡,所有陳年舊案,隻要沾點邊的,全給我翻出來!”
    “陳墨白,你小子也別閑著。你那手‘觸靈’的本事,不是能感應東西嗎?多去逛逛那些老地方,博物館、檔案館、甚至老胡同拆遷現場,感應一下,有沒有帶著類似‘山鬼’那股子陰冷邪氣的老物件!看看能不能找到點他們過去的影子!”
    “咱們明麵上的調查停了,暗地裏的追查,得換個路子,得更深!從曆史裏,把他們挖出來!”
    薑還是老的辣!金三錢這一番話,瞬間撥雲見日,將眾人從失敗的沮喪和對內鬼的恐懼中拉了出來,指明了新的方向。
    對啊!對方可以切斷現在的線索,卻無法抹去曆史上的痕跡!
    斷尾求生,斷的是現在的尾,求的是現在的生。但如果順著曆史的根脈挖下去,很可能直搗黃龍!
    一種新的鬥誌和希望,在三人眼中重新燃起。
    然而,就在陳墨白稍微鬆了口氣,準備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喝一口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店門的方向。
    透過窗簾的縫隙,他好像看到街對麵,似乎有個人影,在他看過去的瞬間,迅速地縮回了旁邊的一條小巷裏。
    動作很快,很輕,幾乎像是錯覺。
    但陳墨白的心,猛地一跳。
    金三錢的話,再次在他腦海中敲響。
    “你身邊的人……可能已被盯上……”
    他放下茶杯,手指微微冰涼。
    風暴並未結束,隻是換了一種方式,悄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