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雛鳳清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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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業整頓的風暴仍在持續,琉璃廠的街麵兒上雖然冷清了不少,但水麵之下的暗流,卻悄然改變了方向。
一種新的秩序,正在陣痛中逐漸萌生。
陳墨白的名字,雖未出現在任何公開報道中,卻在那有限的、真正的核心圈層裏,漾開了一圈圈意義迥異的漣漪。
這日,陳墨白身體已無大礙,決定回“博古齋”看看。店鋪關了有些時日,雖托了小泉偶爾通風打掃,終究還是積了層薄灰。他剛用鑰匙打開門鎖,還沒等推門,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略顯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喲,這不是陳掌櫃嗎?有些日子沒見,這是上哪兒發財去了?”
陳墨白回頭,隻見一位穿著中式褂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老者正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他。此人姓周,是琉璃廠一位頗有聲望的老前輩,經營著一家以瓷器見長的老字號,平日裏眼光極高,等閑人難入他法眼。陳墨白以前見了他,隻能執晚輩禮,恭敬地喊一聲“周老”。
可今日,周老這聲“陳掌櫃”,卻叫得自然無比,語氣裏帶著一種平輩論交的熟稔,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與認可。
“周老您說笑了,”陳墨白連忙拱手,態度依舊恭敬,“就是前陣子身體不適,回老家休養了幾天。您老快裏麵請。”
“嗬嗬,好,正好路過,瞧瞧你這兒有什麽新玩意兒。”周老也不客氣,踱步進了店。
他並未像普通客人那樣先瀏覽貨架,而是徑直走到茶海前坐下,目光卻似有似無地掃過店內陳設,尤其是在博古架幾件略顯特別的器物上停留片刻,微微頷首。
陳墨白心下明了,這哪是來看新玩意兒的,這是來“看”他陳墨白的。
他不動聲色地燒水泡茶,動作從容。兩人喝著茶,聊的也不再是浮於表麵的市場行情,而是深入到了某些特定窯口瓷器的胎釉特征、某種做舊手法的曆史源流等專業領域。周老不時拋出幾個刁鑽的問題,陳墨白皆能憑借紮實的功底和那份獨特的“手感”記憶,應對得體,偶爾還能提出一兩個讓周老眼前一亮的獨到見解。
一場茶喝下來,周老臉上的笑容愈發真切,臨走時拍了拍陳墨白的肩膀:“後生可畏啊!琉璃廠這潭水,是得有點你這樣的新鮮活水來攪動攪動。以後常走動。”
送走周老,陳墨白還沒喘口氣,店裏的座機又響了。是琉璃廠行業協會的一位副會長打來的,語氣客氣得讓他有些不適應。
“墨白啊,身體好些了吧?協會這邊正在籌備一個新的‘行業自律與鑒定專家谘詢委員會’,想邀請你作為年輕一代的優秀代表加入,給咱們行業把把關、提提建議,你看……”
這可不是虛銜!這個新成立的委員會,明顯是整頓後重塑行業權威的核心機構,能進入其中的,無一不是德高望重或技藝超群之輩。放在以前,這種位置絕無可能考慮他這樣一個“新人”。
陳墨白略一沉吟,便客氣地應承下來。他知道,這不是他個人的榮耀,而是背後那股力量(專案組)和其所代表的正氣,賦予他的話語權。
下午,更讓他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門了。
來的是兩位中年人,一位是京城某重要博物館的器物部主任,另一位則是收藏界極負盛名、以眼光毒辣著稱的大藏家馬先生。這兩位,是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物。
他們帶來的,是一件用錦盒小心盛放的、器型罕見的明代永樂青花執壺。壺身有一道極其隱蔽的衝線(裂紋),修補手法高超,幾乎天衣無縫,但終究影響了價值。
“陳老師,”博物館的主任開口便是敬稱,“這件東西,館裏和馬先生有些爭議,對這道衝線的年代和修補程度看法不一。久聞您眼力獨到,尤其是對細微處的把握非同一般,特來請您幫忙掌掌眼。”
陳墨白心中一震。請他“掌眼”,對象還是這種級別的重器和人物,這已不是簡單的認可,而是近乎“托付”的信任了!
他深吸一口氣,戴上手套,沒有立刻上手,而是先靜心凝神,仔細觀察。然後,他才小心地捧起執壺,指尖看似隨意地拂過壺身,尤其是那道衝線區域。
《鑒古心經》默默運轉,“觸靈”能力被控製在極其精妙的程度。他沒有去感知宏大的曆史情緒,而是將全部心神聚焦於那道衝線本身反饋出的細微信息:修補材料的年代感、粘合劑的固化程度、以及修補時工匠那小心翼翼、力求完美的專注情緒殘留……
幾分鍾後,他輕輕放下執壺,摘下眼鏡,語氣肯定:“這道衝線,是清中期所補。修補者用的是當時宮內造辦處的秘製膠料,手法極高明,但距今也有兩百餘年,膠性已老,雖肉眼難辨,但細微處的應力已有變化。若按明代原品計價,需大打折扣;若作為清修精品,則另當別論。”
他一番話,不僅斷代精準,更點出了修補材料和現狀的細微差別,聽得那位主任和馬先生頻頻點頭,眼中再無絲毫疑慮。
“佩服!果然名不虛傳!”馬先生豎起大拇指,“陳老師這一手‘摸’功,真是出神入化!以後有好東西,定要先請過目!”
這一次的“掌眼”,其意義遠超以往任何一次撿漏或鑒寶。它意味著,陳墨白的專業能力和判斷,已經獲得了這個行業最頂尖層次的認可和尊重。
傍晚,金三錢晃悠過來,聽了陳墨白這一天的遭遇,一點兒也不意外,撇撇嘴道:“現在知道了吧?這幫老家夥,鼻子靈著呢!以前當你是個運氣好的愣頭青,現在嘛……嘿,你小子算是真正‘上了牌桌’了。”
他頓了頓,難得正經地說:“這牌桌上,有規矩,有風光,但也更有凶險。以前你小打小鬧,得罪了人還能跑。現在,你站的這個位置,多少雙眼睛盯著,明槍暗箭,以後隻會多,不會少。”
陳墨白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明白,這份認可,既是榮譽,也是沉甸甸的責任和風險。他不再是可以隨意試錯的“新人”,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判斷,都可能產生更大的影響。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博古齋”在清冷的街麵上亮著溫暖的燈光。
陳墨白獨自坐在茶海前,摩挲著聞成海師父給的那把黃銅鑰匙。回想自己從琉璃廠小學徒一路走到今天,跌跌撞撞,危機四伏,卻也步步紮實。
能力,是他的依仗,但真正讓他贏得認可的,是運用能力時堅守的本心、是麵對危局時的勇氣、是守護文物的責任感。
雛鳳清於老鳳聲。
他或許年輕,資曆尚淺,但經此一役,他已用實打實的行動和成果,證明了自己的價值,真正在這深不見底的古玩江湖裏,站穩了腳跟。
前路依舊漫長,暗處的“先生”依然虎視眈眈。
但此刻的陳墨白,心中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和從容。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獨行者。他的身後,有師父的期許,有同伴的信任,有行業的認可,更有那股浩然正氣作為支撐。
這腳跟,既然站穩了,便不會再輕易挪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