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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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讓他揉著我的腦袋,輕輕的;”
    “我想咬他,用我的牙齒,在他手臂上留下印記;”
    “可是,可是我不該那樣做……”
    “痛苦折磨著我;”
    “我討厭你,請你離開我;”
    一行行文字,浮現在林澤的內心裏。
    那急躁的、如同長了刺的日記內容,猶在眼前。
    林澤低眉斂目,無意識的攥著手掌,而臥室十分安靜。
    文字是有情緒的,他很輕易就能從北川學姐日記裏的內容讀出了她的矛盾、掙紮以及對自己的厭惡。
    真正讓人感覺到擔憂的,並非是那份歇斯底裏。
    而是那句“請你離開我”。
    這是很典型的解離型身份障礙,無論是哪部精神類書籍上,一直都有很明確的解釋,當然,也是因為這樣的例子太多,被記錄了太多。
    一般,個體在經受無法承受的創傷後,大概率會觸發人類自身生物論的防禦機製,為了應對無法承受的痛苦,將與創傷相關的、被傷害的自我體驗從主觀意識中隔離開來。
    可以說,北川綾音內心認為自己根本沒有病,而得病、跪伏、丟失掉尊嚴且跪伏在腳下的是另一個人,隻不過住在她的身體裏。
    那個女人很惡心,並非是她。
    由此,她的內心就會好受很多,在接受治療的時候就能心安理得。
    因為她處在一個矛盾點上——不接受治療自己完全無法正常生活,接受治療又覺得自己太沒有尊嚴了。
    於是,有了這麽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幻想出來一個人格,將患病的狀態剝離到她身上。
    毫無疑問。
    這樣的辦法是將北川綾音引向了另一個深淵。
    第二人格並不是說幻想她存在就存在,說抹殺就抹殺。
    人的大腦是分功能區域的“生物體”,生長出來的第二人格在神經元網絡上,在生物體上是客觀真實存在。第二人格的“她”能完成人類全部的正常反射,在神經突觸形成後,大腦會被特殊的生物電影響,負責管理記憶的區域會紊亂,導致防禦機製觸發,將兩個人格隔離開來。
    失憶現象就是這麽產生的。
    有很多人,完全不記得小時候受過嚴重傷害,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就是防禦機製觸發後的結果。
    林澤的一顆心沉入穀底,他預見過北川綾音的情況很糟糕,卻沒有想到會產生這樣的連鎖反應。
    這樣的話,更不能放任她濫用第二人格,必須讓她對自己的客觀認知回到原位。
    林澤思考著,完全沒注意到時間流逝。
    “咚咚咚——”
    敲門的聲音傳來,繼而門把手旋轉了一下。
    打斷了他的思考。
    林玉凝從門外探過頭來。
    “學到現在啊?”看著離林澤桌上擺著的筆記,上麵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她好奇問道。
    “沒有,歇了好久了。”
    “才關店,我想著你早就餓了,趕緊上來了。”
    “還好,今天關店這麽晚?”
    這時候,林澤才看了一眼鍾表上的時間,21:41分。
    外麵夜色籠罩,月光撫摸著整個東京。
    平常林玉凝都不會加班到這麽晚,因為弄好的食材早些時候就賣光了,差不多那時候就關店,再來的客人隻能等明天。
    “今天你玲子姐請了半天假,下午走的,所以我一個人忙活,手腳慢了些。”林玉凝聳了聳肩。
    “怎麽不叫我一起幫忙?”林澤疑惑道。
    “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林玉凝指了指書桌上的東西,理所當然道:“我們不是一樣在辛苦嗎?”
    “姑姑。”
    “怎麽了。”
    “我很慶幸當初乖乖的跟你走了。”
    “瞎說什麽呢,”林玉凝愣了一下,然後啞然失笑:“算了,我去準備晚飯了,臭小子。”
    ……
    再喜歡獨處的人,在東京也會感覺到孤單。
    它太大了,太熱鬧了,一個世界級的大都市。
    可很多時候,那些熱鬧與你無關。
    外麵無盡的喧囂中,隻有這麽小小的幾個平方,才是讓人能感受到溫暖的。
    兩方大小的茶幾上,一份青椒炒臘肉,一份蝦皮炒韭菜,兩碗米飯,燉的南瓜粥還嫋嫋冒著熱氣,格外的撫慰內心。
    林玉凝支起了手機支架,屏幕上是《東京愛情故事》,情節恰好演繹到完治約莉香七點晚餐,隨後卻因裏美爽約。但是莉香也遲到了,所以她一直等啊等。
    服務生問:抱歉,因為店裏客滿了,可以讓其他人和你並桌嗎?
    莉香說:但是,這裏有人,再等一會就來了。他一定會來的!
    林玉凝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揉著手腕,一邊臉頰上露出即將看到經典場麵的“蜜汁笑容”,她未看見,就已經將嘴角揚起。
    端起飯碗,林澤瞥了一眼手機上的畫麵。
    “看了至少有三十遍了吧?”
    “嘖,你懂什麽?小孩子家家的。”
    “這位女士,我已經二十歲了。”
    “在我眼裏,你再大也是小孩子。”林玉凝瞪起一雙美眸,示威般揚了揚拳頭。
    “如果我沒記錯,你隻比我大13歲。”
    “是麽?”林玉凝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作思考狀:“這樣看起來年齡的差距確實不算大,可你知不知道你小時候是讓我抱著洗澡的?那時候你四歲,你媽媽忙的一點空都沒有,我不止得幫你搓背洗澡,連小嘰嘰都要給你洗,結果你現在覺得,在我眼裏你不是小孩子——”
    “好了好了……我錯了,咱們吃飯吧。”
    林澤趕緊打斷她繼續說。
    “這不就得了。”林玉凝翻了個白眼。
    她一般吃的比較少,做飯實際上很大一部分是為了林澤,畢竟他現在是大小夥子,正是能吃的時候。
    林澤在檢測儀視角裏的時候,沒那麽多感受。
    此時聞到飯香味,才覺得餓的胃裏要冒酸水了。
    他夾了兩筷子青椒炒臘肉,拌著米飯,往嘴裏扒了兩口,在咀嚼了沒兩下過後,眼睛突然就亮了起來。
    臘肉那股獨特的香味,混合著青椒的汁液,彌漫在口腔裏,挑動著舌頭上每一個味蕾,是平常在東京根本吃不到的風味。
    而且有了熱油爆炒,所以青椒鮮脆,水分都被鎖在其中。
    緊接著夾了幾筷子,林澤開始猛扒米飯。
    “好吃。”半碗飯下肚,他給予中肯的評價。
    “不好吃就邪門了,奶奶郵來的臘肉,你今天是有口福了。”
    “我說呢,在東京可買不到這麽好吃的臘肉。”
    “還有一多半,我放在陽台晾起來了,你記得晚上拿個板凳給頂上的紗窗關上,省的有貓偷腥。”
    “好。”林澤點了點頭。
    兩人遠在東京,所以家裏的老人一直很牽掛,隔三岔五會郵來些華夏的特產,如臘肉、冷吃兔、火鍋底料和自家種的獼猴桃。
    照林澤奶奶的話說“在霓虹吃不到好東西”。
    其實沒那麽誇張,日常的用餐能接受,隻是沒華夏菜吃著有味道,一個人的飲食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變。
    這麽多年了,林玉凝一樣吃不慣這裏的食物,家常便飯也都是自己下廚。
    說起來,林澤對老家印象最深的就是奶奶做的食物,可能舊年代的婦女,都有一套嫻熟的廚藝,不管是做臘肉、油餅和菜坨坨還是釀醬、醃菜和灌香腸,沒有一樣東西不好吃。
    林玉凝的廚藝算好了,她其實在這方麵特有天賦,但照奶奶的話說,林玉凝隻能算“二把刀”,也就是半精通的水平。
    林澤也是這麽認為。
    因為她雖有天賦但不愛做菜,小時候是跟著在廚房裏看幾眼就學個大差不差了。
    如果這個臘肉是奶奶來炒,無疑還要再增色幾分。
    當然,林澤已經足夠滿足了。
    他扒完一整碗米飯後,再去電飯煲裏盛了一碗,而林玉凝沒怎麽吃隻是小口小口的扒著米飯,她的一碗才下了小半。
    家裏一直是這樣。
    絕大部分的食物都由林澤負責消滅。
    直到今天,他大三,擁有一米八一的身高,在霓虹眾多男生裏是佼佼者,這都要感謝林玉凝不辭辛勞的喂養。
    回到沙發處。
    林澤拿起筷子,正準備繼續對付盤裏的飯菜,可他手中的筷子猛然一頓。
    客廳。
    燈光柔亮,照拂著光潔的茶幾。
    整個空間被堆的滿滿當當,兩人坐在一齊,肩膀一高一低,影子映在身後白色的牆壁上。
    手機中《東京愛情故事》霓虹語的對白清晰,充滿了悠遠的年代感,時不時林玉凝的肩膀抖上幾下,被赤名莉香的可愛逗笑。
    林澤突然想到了什麽,而他確實為這個想法感到振奮。
    “明天,能不能再給我炒一份這個?”他轉頭對林玉凝說道。
    “什麽?你是說炒臘肉嘛,行啊。”林玉凝點了點頭。
    “我是說早晨。”
    “你早晨吃這個?多傷胃啊!”
    “不是早晨吃,你給我炒了裝到便當盒裏,然後我帶去學校,中午吃。”
    “那不涼了?”林玉凝疑惑道:“涼了不好吃的,表麵的油脂都凝固了。”
    “我們食堂有微波爐,免費加熱。”
    “那可以,你想吃的話,我勉為其難給你做一份吧……不過你的便當盒從我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好像廚房櫥櫃裏有新的。”
    “那我去看一眼。”
    林澤沒有任何拖泥帶水,他迅速起身,去廚房裏打開了頂上的櫥櫃,扒拉了幾下果然找到了塑料紙包裝著的便當盒,拿著在水槽處清洗了一下。
    “洗幹淨我放在案板上了。”他一邊擦著手,一邊跟林玉凝說。
    “好,繼續吃飯吧。”
    再度坐下之後,林澤扒飯的速度更快了,他幾分鍾的時間就解決了戰鬥,跟林玉凝講了句“我吃飽了”就回臥室去了。
    之所以這麽急切。
    因為林澤想到了具體的方案,他也大概理解了係統派發任務的重點到底在哪裏。
    所以才這麽迫不及待。
    ……
    臥室中。
    到書桌前,他拉了下椅子,拿出筆記本來,執筆,準備製定合適的方案,同時查看了腦海中係統郵件裏的「犬窩設計圖紙」以及領取經費。
    腦海裏,有一個被藍光縈繞著正在旋轉的小房子。
    「設計圖紙已發放」
    「製造經費已發放,經費總計:75000円」
    繼而。
    在他的書桌上,憑空多出一張銀行卡出來,一串數字也浮現在係統屏幕上。
    「國際儲蓄卡」
    「任何係統發放、兌換的錢財將充值到此卡中,可用於任何消費,並且來源合法、合規,來源渠道為個人轉賬,密碼為031005,請放心使用」
    林澤把卡拿過來,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就把這通體黑色的卡放到了書包裏。
    他真正關注的是犬窩的設計。
    最讓人安心的一點是係統並不是真正讓他造個犬窩給學姐住,如果是那樣,他才是真的要發愁,這個犬窩隻是在床的基礎上搭了斜角的頂棚,類似於一個不透光的帳篷,在入口的頂部放置了一個骨頭的標識。
    隻不過,材質和用料看不出來是什麽。
    按係統的脾性,大概是需要他自行理解,例如之前喂北川學姐吃狗糧,不用講究方式和方法,關鍵在於學姐本身。
    這跟他做題考試不一樣,答案選了“A”就是對,選了“B”就錯了,而是無論用什麽方法,隻要到達目的就可以,造出來的結果是次要,過程是主要。
    “這個經費夠用了,如果可以,興許能省下一些錢來做別的事情……如果是把學姐當成一個女孩子來看待,那麽她需要什麽,來裝飾那個寡淡的一居室呢?”
    林澤被迫思考著這個,他並不擅長的問題。
    ……
    而在繁華東京的另一個小區。
    某間一居室中。
    昏昏暗暗,沒有一點兒光亮的房間。
    已經換好睡衣的北川綾音,她躺在床上,仰頭看著天花板,掙大著眼睛,她自己的那雙手,放在白皙的脖頸上。
    如果別人在場,一定會驚訝於她此時做的動作。
    北川綾音正在用力,掐住自己脖子兩側的動脈,她的臉開始極具的變紅,唇沿微張,似乎想要吸進一口新鮮的空氣。
    然而,那隻是徒勞。
    伴隨著她的眼睛越來越大,瞳孔也開始擴散。
    “歘”的一下,她的手猛然鬆開。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如同瀕死的魚一般。
    ……
    2004年,由美國醫學家南希·麥克威廉姆斯撰寫的醫學著作《精神分析案例解析》中,闡述:任何解離型身份障礙的第一階段,通常是從自我傷害開始。
    這是患者不可避免,症狀開始發生時一定會經曆的階段。
    也是跌入深淵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