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
    脫了實驗服，一身寬鬆衣服的島津和音在跟諸位教授一起走進了專供食堂。
    在周六和周末，僅有研究部這一所食堂開放。
    她沒有點餐，而是讓食堂阿姨將便當盒放進微波爐加熱了一下。
    待取出林澤給她帶的這份便當，將餐筷準備妥當，人也坐好，她好整以暇這才揭開了便當盒的蓋子。
    目光落在上麵，她拿起筷子。
    便當盒裏，兩種色澤的食材幹淨的相互映襯，沁化後的油脂均勻的分布在臘肉和每一塊青椒上，幾乎是一瞬間，她就聞到了那股特殊的煙熏香氣。
    島津和音挑了挑眉毛，她原本沒抱什麽期望。
    可是此刻，忽然就有了品嚐的興趣。
    周圍。
    年紀挺大的教授和副教授們圍坐一桌，差不多，每個人都是東京大學科研方麵有資曆的人才，博士生當然也有，隻是不多，島津和音屬於裏麵最年輕的一類，而她旁邊的李教授已經是五十多的婆婆了。
    “什麽味道？”
    “我聞到一股怪怪的香味，你們聞到沒有？”
    “食堂裏今天做的新菜嗎？”
    “沒有啊，還是原來那些。”
    有位博士生臉頰藏在嫋嫋冒熱氣的拉麵後麵，疑惑道。
    島津和音用筷子夾起一塊晶瑩剔透的臘肉，張開小嘴，試探著放入口中品嚐了一下。
    咀嚼了兩下，刹那間她感受到臘肉的甘醇與脂香，吃起來很幹很有嚼勁，有烤魚那種口感，但不同的是煙火氣與肉香的結合。
    而且那層油脂很快在口中就化開了，在舌頭上層層疊疊的彌漫開來。
    意外的好吃！
    她其實挺喜歡鹹鮮的味道，這臘肉剛好對了胃口。
    島津和音再夾起一塊青椒拌起了米飯，這青椒同樣軟脆，可能是放了一上午的原因，已經浸了肉汁的本味，格外的下飯。
    她嚐了幾口。
    伴隨著筷子的不斷動作，便當盒裏一塊塊臘肉的數量逐漸減少，沒一會兒就見了底。
    食量都比平時大了很多。
    直到放下筷子的時候，餐食幾乎被她消滅幹淨，島津和音深吸一口氣，喝了口旁邊的味增湯。
    她臉頰上現出滿意的表情。
    顯而易見。
    她這次對師弟的酬勞十分滿意。
    ……
    中午，林澤回了家。
    他拿著玩偶上了二樓，由於店裏正是忙的時候，林玉凝甚至都沒注意到他回來。
    把玩偶放回了臥室裏，林澤迅速就開始準備計劃裏的第二項。
    他做事一直信奉有條有理的信念，即人生中大半的事情都要做好計劃，這樣執行起來才能事半功倍，且不會手忙腳亂。
    原本林澤就打算在網購平台上購買做犬窩的材料，材料也很簡單，差不多是床的四角，每一處做穩固支架，然後買遮光床幔或者遮光蚊帳，哪類都可以，自上而下覆蓋下來。
    如果有隱私需求的話，甚至可以買拉鏈。
    在宿舍裏經常用到這種東西，因為奢侈的單人間很少見，而大家都需要隱私，那麽這時候一個遮光的床幔就很有必要了。
    而林澤打開了網購平台後，先把那張黑色的儲蓄卡綁定了自己的網銀支付。
    之後搜索一番。
    頓時，七八種遮光床幔出現在了他眼前，往下拉，更是有好多其他款式可供選擇。
    林澤這次沒有貪圖便宜，畢竟是跟治療學姐有關的東西，經費充足的情況下，他決定買最好最堅固的那種。
    不然，哪天北川學姐在犬窩裏睡意正酣，結果這東西質量太脆弱，直接砸下來……那真算是天塌了。
    萬一再給砸出了什麽陰影，那林澤覺得自己罪過就大了。
    很快。
    他挑選好了一款，網購平台的商家還標注了買最貴的那款，即送護目的小夜燈，可懸掛在床幔的最頂端，並且有逆光設計。
    上麵的圖案很可愛，好多隻白色的毛茸茸小狗，遍布床幔的各處，如同在追逐嬉戲一般，看起來就很治愈。
    林澤痛快下了單。
    接下來就等著快遞上門。
    而一般隻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這份快遞就會打包好送到「炸豬排店」裏。
    「經費總計：73317円45600円」
    「目前經費：27717円」
    將這件壓在心頭上的大事完成了之後，林澤鬆了一口氣。
    他把手機放回到書桌上，準備到廚房裏隨便弄點東西吃，也不用等林玉凝了，一般她中午吃飯的時間更晚。
    這樣，午餐後再睡一小會兒覺。
    下午他還要改病曆單，跟佐野千鶴、宮城鈴緒同學在LINK討論一下到底怎麽改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等快遞到了後，他就可以試著組裝一下，繼而約北川綾音學姐去她家裏一趟就可以了。
    走出臥室門。
    他的身影沒入了廚房中。
    ……
    而在東京千代田線與電器商會路交叉口，一棟老舊的居民小區內。
    嗡嗡嗡——
    架在一居室房間內，電風扇正不遺餘力的旋轉著，吹拂著距離不遠的小書桌處坐在地上的北川綾音。
    在這樣的天氣下，即使有風扇，她的鬢角依然有微微的汗珠。
    可她沉迷在學習中，連頭都沒抬過，“沙沙”的聲響不停，在筆記上書寫著演講稿的內容。
    一邊書寫，一邊默念，檢查哪裏有不通順的地方。
    她的腿盤在一起，可能是由於太過專注的原因，北川綾音的腳趾無法控製的向上翹著，那坐著的姿勢怎麽都不太雅觀。
    “目前，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新能源技術等前沿科技的突破，正在重塑產業格局，催生出……不，是並催生出……”
    她念著有些許口音的英文。
    因為臨時接到通知，這次經濟研討演講會的時間由於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必須要縮短至兩個半小時，而分攤到每個人身上隻有八分鍾。
    北川綾音上午才得到消息。
    然後她趕忙開始調整原本的演講稿，刪去其中一些部分，好讓稿子顯得更加精簡一些，並且試讀，看看在完整表達的情況下能否將時間縮短到八分鍾內。
    啪嗒——
    筆被甩到桌上。
    北川綾音拿過一旁的手機來，在屏幕上找到秒表工具軟件，端起水杯，她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伸手飛快點擊了下屏幕。
    “尊敬的議員大人、諸位來賓們，很榮幸能參加這次的國際經濟研討會，我來自霓虹東京大學經濟研究院，僅代表個人討論一下今日的議題《宏觀經濟下的三個關鍵維度》……”
    她緊盯著著稿子，語速不疾不徐，時不時抬起眼來對著牆壁互動兩下，中間夾雜著抑揚頓挫的停頓。
    磁性且冷禦的聲音，在這個小小的一居室裏回蕩。
    麵前雖空無一人，隻有一堵白牆，可北川綾音幻想中已經把這當做了無數目光匯聚的演講台。
    “以上是我個人的拙見，對目前經濟情況的一些思考，謝謝大家——”
    她猛吸一口氣。
    繼而，過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抓過來手機按下了暫停鍵。
    差點因為慌亂的動作讓額頭跟堅硬的小書桌來個親密接觸。
    可北川綾音顧不得其他，眼睛隻盯著手機屏幕上讀秒。
    七分三十八秒。
    一稿過！
    她掩蓋不住翹起的嘴角，抱住手中的稿子直接仰倒在了地上，如釋重負的看著天花板。
    內心開心極了。
    平常沒那麽活潑的北川綾音，甚至忍不住揮著拳頭在空中舞動了兩下，嬌憨的笑了起來。
    “嘿嘿……”
    過了片刻。
    她並沒有將這種激動的心情持續太久，爬起身來，臉頰上已彌漫上了淡淡的愁容。
    北川綾音已經買好了去外地的車票，同時準備了一些速食的東西在路上吃，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她並沒有一身看起來像模像樣的衣服。
    在這樣的大會上演講，出於對政員和其他領導的尊重，無論如何都得穿一身正裝。
    現場還有記者，免不了拍照。
    她去網購平台上看了一下，最便宜的正裝也要5000円，而這個月的預算——不誇張的說，如果買了衣服，每日的餐費她都無法支撐。
    猶猶豫豫。
    北川綾音一直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然而日子一天一天逼近，這時候想忽略也已經無法逃避了。
    左思右想。
    最後，她歎出一口氣。
    北川綾音拿過手機，對著屏幕呆愣了好久。
    某一刻。
    她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點開了電話簿裏備注為“母親”的號碼，顫著手撥了過去。
    嘟嘟嘟——
    呼叫接通的聲音響起。
    “喂……”北川綾音的聲音怯怯的，小聲道：“母親。”
    “嗯，我在房間裏，上午的時候去打工了，一小時前才剛回來……我知道，跟你打電話是有個請求。”
    她捂著手機的一端。
    “我，那個……兼職打工的錢已經全部用來交房租了，還預支了一部分，這個月還有貸款和生活費用，所以能不能——”
    此時此刻。
    講到這一句的時候。
    北川綾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可是。
    下一秒。
    足以貫穿天靈蓋的吼聲從電話那端傳來，轟的她一陣耳鳴，北川綾音整個人都呆住了，猛的將手機挪開，眉頭緊緊的皺起。
    她咬住了唇沿，連聽都不敢聽。
    但電話那頭的訓斥聲是那麽清晰，讓北川綾音渾身都在戰栗。
    “長這麽大了除了會伸手要錢你還會做什麽！？平日裏不知道省著點花，你知道我掙錢有多不容易？你有帶過一分錢回家？如果不是你，這麽多年我用這麽辛苦？上這些年大學有什麽用，到頭來還是隻會張嘴要錢，我怎麽有你這樣的女兒——”
    “我……我錯了，”北川綾音哆嗦著，小心翼翼道：“母親，我不要錢了，對……對不起。”
    “你生下來就是要索我的命，你是這樣，你那個混賬父親也是這樣，我一輩子都被你們倆拖累。你一打電話就是要錢，平常也沒見你打過一個！”
    那邊的嗬斥聲仍在繼續。
    可北川綾音不敢聽了，她一下子把手機扔到一邊，然後頗為神經質的鑽到了床上，拿過來被子死死的堵住自己的耳朵。
    不知多久。
    不知是幾分鍾、半小時還是一個小時。
    電話那邊沒有了聲響，似是掛斷了。
    那張簡陋的小床上，瑟瑟發抖的少女才稍微緩過來了一些，無力的雙手將蓋在頭上的被子拿開，她額頭上捂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那臉色已是蒼白到沒有血色。
    她費勁的喘息著，從床上爬了起來。
    一居室內。
    無比的安靜。
    沒有一點點聲音。
    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如同是一場噩夢般，她不知道訓斥的聲音在何時停止，也不敢知道。
    “既然如此，隻能跟小薰去借衣服了……”
    北川綾音心想著。
    可是她忽然覺得很累，怎麽那麽累啊……
    村山薰雖然是她很好的朋友，或者可以說是在東京唯一的朋友，也完全不會介意她借衣服這種事，但類似的忙小薰已經幫了她太多次。
    她很害怕這樣。
    有時候，享受一個人的幫助成為了習慣，習慣變為理所當然。
    那就徹底的失去了朋友之間相處的尊嚴。
    並不是她有多麽多麽的敏感，而是無論在哪一段關係中，北川綾音覺得自己始終屬於弱勢的地位，這讓她無時無刻都更加自卑且痛苦。
    “活著真累啊……”
    她想著。
    在北川綾音握著手機不停地糾結著到底要怎麽再跟小薰開口，她正苦惱的時候。
    叮——
    叮叮叮——
    LINK裏消息提示的聲音傳來。
    讓她很意外的是，發送消息過來的人居然是林澤。
    她輕蹙好看的眉尖。
    入目。
    「林醫生：學姐，明天中午的時候我們約好的，別忘了」
    「林醫生：治療的計劃有些特殊，我需要當麵跟你溝通，這次或對你的病情有較大改善，請告訴我居住地址。我將於12:00之前，到達你所說的地址，如果小區內太過複雜，請下樓接我」
    「林澤：收到請回複」
    在北川綾音意識到她看到的內容時候，已經晚了。
    每一條消息下已經被LINK自動標記了「已讀」的符號。
    而林澤的那一句「收到請回複」更是沒有留給她佯裝不知的餘地。
    北川綾音握著的手機滑落，她環顧亂糟糟且狹窄的整個房間——垃圾桶沒有清理，東西擺放雜亂，床上扔著白色文胸和小熊內褲，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亂糟糟的堆疊。
    “唉……”
    總而言之。
    先把文胸和內褲收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