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謝廣金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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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秋芝腦子裏已經有畫麵了,兩千裏逃荒路,他們一家人跟著災民沒日沒夜的趕路,雖說京畿道在天子腳下,繁華程度遠勝其他地方,但是他們可沒那個信心能順利抵達。
    這時人群已經炸開了鍋,缺了門牙的一個老漢跳腳大罵:"放你娘的屁!聽說去年王家村遷去湖廣,走到半路就死了一半!"
    他一把扯過自家瘦成皮包骨的孫子,"你問問這些娃娃,經得起這麽折騰?"
    另一個老者拄著拐杖冷笑:"說是去京畿,怕是去填皇陵的徭役坑!"
    一個年輕漢子也不想舉家搬遷:“縣城那頭的趙家村去年也顆粒無收,有二十戶去隴東討生活,去年臘月出發,開春就回來三個!三個!還是抬棺材回來的!那棺材板薄得能透光,裏頭的人縮得跟貓崽子似的!”
    “棺材?”拄拐的老者嗤地一聲,拐杖戳得泥地咚咚響,“棺材都算體麵!我娘家侄子那支今年開春出發,就是去京畿道,走到黃河灘遇上刀客,連屍首都沒撿全,就剩一隻鞋,裏頭塞著半根腳趾頭!”
    裏正謝忠敲著旱煙杆在告示前踱步:"京畿道雖遠,卻是上上簽,到了那兒,咱們就是天子腳下的農戶!"
    也有不少人讚同集體搬遷,瘦高男人謝鐵匠就是想要搬遷的人員之一:“樹……樹皮都讓人剝光了!再不走,咱們全得餓死在這兒!”
    謝鐵匠的媳婦王氏啞著嗓子插話:“咱村裏的鐵匠鋪三年沒進過一塊鐵胚,我婆母悄悄去河灘摳觀音土,摳得指甲蓋全翻過來……土吃多了屙不出屎,肚子脹得跟鼓一樣,我們家要跟著裏正叔走,在這裏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族老謝六爺和謝九爺也是同意搬遷的。
    裏正又環視眾人,提高嗓門:"府衙已經給咱們指了一條明路,按照府衙安排去往京畿道,那怎麽往後咱還是良農戶籍,不聽府衙的話,咱們大概率就變成流民,這事你們各自回家商量著,三日後卯時正刻大榕樹下集合出發,你們各戶自行準備,決定去京畿道就把能帶的糧種全部炒熟帶走,十歲以上男丁必須輪流守夜,若有人舍不得村子就把祖墳的方位畫成圖帶走,若還是有人不想走的,也行,以後大家一別兩寬吧....."
    李月蘭拉住謝廣福的袖子低聲問道:"咱們也要跟著一起走?"
    謝廣福眉頭緊鎖:"官府說了,不跟著走的以後就不管了,現在流民四起,到處都是搶劫殺人的,留下來更危險。"
    一家人默默排到了領糧隊伍的末尾,全村都在排隊,所以隊伍挪動得極慢。
    謝秋芝的嘴唇又幹裂出血了,這幹燥的氣候,像是住在一個大烤爐裏。
    終於輪到了謝家,謝鋒剛接過賑災糧,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
    "讓開讓開!喪門星排什麽隊!"
    謝秋芝回頭,正對上大伯謝廣金那張橫肉堆積的闊臉,對方不由分說,就要搶他們手裏的麥麩餅。
    謝鋒一個利落轉身就輕易避開他的爭搶。
    謝廣金見沒得逞故意提高音量,"大家看看啊,這好吃懶做的一家人又出來丟人現眼了!"
    大伯娘王翠翠趁機擠上前,尖聲道:“我早說了,李月蘭那張臉就是犯太歲!自打她進門,連井水都往下沉三寸!”
    謝廣金故意把嗓門拔得更高,恨不得讓排隊的村民都聽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老宅子分給你們也是白搭,早晚一把火燒幹淨,省得晦氣過給別人!”
    謝鋒把秋芝往身後一護,冷冷一笑,聲音不高,卻句句帶鉤:
    “謝廣金,你嘴裏噴的這叫人話?賑災糧是朝廷按人頭分的,不是按你嗓門大小賞的!你有本事和官差們說去。”
    李月蘭把剛領的麥麩餅收好,抬眼掃過去,聲音帶著冷意:
    “大嫂,哦,不對,王翠翠,王刻薄,你說我臉犯太歲,那井水沉了三寸,怎麽沒把你漂起來?是良心太沉,還是骨頭太沉?”
    排隊的人群裏頓時“噗嗤”幾聲笑。謝廣金臉一僵,剛要開口,謝鋒立刻補刀:
    “別老拿‘老宅子’說事。分家文書上白紙黑字,想燒?行啊,先上縣衙把‘擅毀民宅’的板子領夠,二十大棍,一棍不少!”
    王翠翠跳腳:“小崽子,你咒誰!”
    李月蘭輕飄飄一句:“咒?我們可不敢。老天爺有眼,旱得這麽狠,都沒把某些人的嘴曬幹,可見臉皮比地皮還耐旱。”
    謝鋒衝四周拱拱手,聲音清亮:“各位父老聽個響兒——我家和他家已經沒有關係,今天他再敢動手搶我家的餅子,就是跟朝廷過不去!朝廷放糧,一粒也容不得土匪扒手!他要再鬧,咱們一起綁了送官!”
    人群裏立刻有人呼應:“對!明目張膽搶朝廷發的賑災糧,就該綁了送官!”
    “丟人現眼!”
    謝廣金兩口子被什麽時候被人這麽懟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李月蘭牽起秋芝,假裝自言自語:“秋芝,記住: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再咬狗。可咱得拿棍子——打得它下次見你就夾尾巴。”
    一家五口揚長而去,隻留下謝廣金兩口子在哄笑聲中,臉色青一陣紫一陣。
    逃荒已經迫在眉睫,在官差麵前,鬥鬥嘴也就算了,真動手那是犯忌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後逃荒路上多的是機會收拾他們。
    回到老宅,謝秋芝越想越不對勁:"按理說,咱們給爺奶和大伯二伯一家當牛做馬,家裏什麽髒活累活都是咱們家幹,吃的還少,他們為什麽就非要逼咱們分家?"
    "事出反常必有妖。"謝鋒突然說,眼神銳利,"他們放著免費的勞力不要,非要逼咱們分家,肯定有貓膩。"
    話音未落,院牆外突然傳來一陣故意踩碎枯葉的“哢嚓”聲。
    謝廣金竟和王翠翠追上門來羞辱他們,看來剛才是覺得自己沒發揮好,現在來補刀了?
    謝廣金刻薄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
    “喲,躲起來吃獨食呢?喪門星出來挨罵,剛才竟敢在這麽多人麵前羞辱我,我讓你不得好死。”
    他一腳踹開院子裏那輛獨輪車,塵土飛揚裏,那張闊臉像發酵過頭的麵團,油亮而膨脹。
    “謝老三,我就是來提醒你,算命先生批你‘克親’!如今全村逃荒在即,誰敢跟你們搭夥?我警告你們,你們最好別仗著咱們以前的關係就胡亂攀咬我們老謝家,免得沾了晦氣!”
    大伯娘立刻接腔:“可不是!京裏大舅舅來信了,讓咱謝家嫡支去避禍,可人家特意捎口信:‘除三房外,皆可收容’。三房是誰?不就是你們這一窩喪門星!”
    謝廣福一直沉默的肩背突然繃直,像拉滿的弓。
    謝廣金卻愈發得意,故意湊到謝廣福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鑽心:
    “三弟,別怨哥。要怨就怨你命賤。大舅舅可是親口說的,你謝廣福是‘破船釘’,帶上你,全船都得沉。可巧,大舅舅在順天府給兵部管馬政,缺幾個伶俐小輩跑腳,金寶識得幾個字,正好頂缺。至於你們?”
    他斜睨站在李蘭月身旁的謝文,嗤笑一聲,“小崽子連《千字文》都背不全,拿什麽和我們金寶比?”
    謝鋒的指節捏得發白,瑞士軍刀在袖中滑出一截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