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蝗蟲壓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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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在旁邊休息的謝裏正,八年前他們謝家村就遭過蝗災,那次之後村裏也差點餓死人,他見識過蝗蟲的恐怖。
    謝裏正銅鑼般的吼聲震得人耳膜發疼:
    "所有人找油布蓋糧食!把孩子塞進被子裏!快!"
    黑雲轉眼就到眼前,那根本不是雲,是數以百萬計的蝗蟲組成的死亡浪潮。
    翅膀摩擦發出的嗡鳴像千萬把鈍鋸在拉扯耳神經,最前排的蝗蟲已經能看清複眼裏猙獰的六邊形。
    "低頭!"
    謝秋芝被謝鋒按進板車上的油布下麵,全家五個人快速縮在毯子和油布裏,蝗蟲的第一波衝擊很快就到了,劈裏啪啦砸在油布上的聲音活像下冰雹。
    謝秋芝聽到外麵又女人尖叫的聲音,想探頭去看。
    "別露頭!"謝鋒寬大手掌壓住她的腦袋,"蝗蟲腿上有倒刺!別劃傷了臉。"
    謝秋芝還是沒忍住,翻開油布小小的縫隙,謝秋芝看見地獄般的景象。
    漫天飛舞的蟲群像活的沙塵暴,所過之處連樹皮都被啃出白森森的木質,自家板車旁那叢野苜蓿,三秒內就隻剩光禿禿的莖稈。
    不知過了多久,嗡鳴聲漸漸遠去。
    謝秋芝掀開油布時,兩個村的營地上密密麻麻全是撞死的蝗蟲屍體,他們家的板車商業落下不少。
    原本青黃色的油布已經變成被蝗蟲割爛了一部分,更惡心的是,所有裸露在外的物品表麵都覆著層黏液,那是蝗蟲分泌的防禦性毒素。
    "秋芝姐姐..."謝小花也從她家的被子裏鑽出來,小臉煞白,謝秋芝朝他伸手,抱著她安撫。,
    謝鋒疑惑的問"蝗蟲也是肉,為什麽老百姓都不吃蝗蟲?"
    李月蘭聞言歎氣:"因為災蝗有毒啊,早年間鬧蝗災,李家村有人餓極了烤蝗蟲吃,當晚就渾身長滿紫斑死了。"
    "媽說得對。"謝文掰開一隻死蝗蟲的腹部,黏稠的黃色體液拉出細絲:"獨居的蝗蟲是無毒的,但群居時會分泌劇毒,而且還有一個說法,蝗蟲的蝗字諧音皇家的皇,自古大家就有忌諱。"
    “那就沒有什麽辦法治蝗蟲嗎?”謝吉利有些好奇的問謝文。
    “當然有,養鴨子就成,一隻鴨子一天可以吃兩百隻蝗蟲,家家戶戶要是都養一群鴨子,那就不怕了。”
    三窪地的趙老七剛好走過來打算和謝裏正訴苦剛買的糧食和鹽又被蝗蟲咬爛了袋子,他們三窪地這次又損失慘重。
    就聽見謝文的話,謝裏正也聽見了,兩人聽得直咂舌,家家戶戶都養一群鴨子,這是什麽豪言壯語?他們現在一隻也養不起。
    不過美好的願景還是要有的,謝裏正有些向往的神色:“等到了京畿道,咱們分了田地,穩定下來後,有了銀子,咱們每家都養二十隻鴨子!”
    三窪地的趙裏正突然忘記自己是來訴苦的,被謝裏正帶入了美好生活的憧憬裏:“要是咱們兩村能挨著就好了,你們養鴨子,我們三窪地也要養。”
    "鴨子不僅能吃蝗蟲還能幹點別的。"李月蘭笑著抖落油布縫裏的蟲屍。
    “幹點啥?”謝廣福湊過來問,他剛才一直在掃馬車上的蝗蟲屍體。
    "鴨子連土裏的蝗卵都能刨出來,糞便還能肥田,等到了京畿道,養了鴨子,咱們還能做老鴨煲。"
    趙老七發出一陣苦笑:“大妹子,我現在可沒心情吃老鴨煲,我們三窪地剛運回來的鹽和糧食,袋子被蝗蟲割破了,損失不少糧食,我過來就想問問你們家鋒小子,能不能再跑一趟,我們三窪地的人真的要斷糧了,我這老頭子是護不住糧食也護不住銀子,打算用最後一點銀子買些續命糧給村裏的老人和孩子,我們三窪地也想和你們村學習,把公賬花了,換人命,你們也知道,上次在汝陽府,我們買的糧食被搶了,還死了三個女人,這回剛買的糧食,一口沒吃上,又喂了蝗蟲,現在,手裏最後一點銀子了,可不能再出意外,所以我求上門來了。我老頭子代表三窪地一百五號人先謝謝你了。”
    李月蘭聽到這都忍不住同情起三窪地的遭遇,銀子花了不少,糧食一口沒吃上,她轉頭看向兒子。
    謝鋒對她點點頭,緊了緊身上的腰包,抬腳跟趙老七走了。
    承安州的地勢低,地下水豐富,生活用的井水還是有的,但是年年被蝗神點名。
    承安州的老人們都說:“一年三熟,也抵不住一年三吃。”
    說的就是吃春苗、吃夏麥、吃秋稻,於是承安州把蝗災叫“三吃”,把日子叫“挨吃”。
    今年頭兩回蝗陣來得早,他們早就已經麻木。
    每當蝗蟲來襲他們的窗子一扇接一扇關上,窗戶紙破了又貼新的,漿子裏摻了苦艾和雄黃,窗戶一關上,屋裏就黑了,隻剩灶膛裏一點暗火。
    住在承安州的百姓家家戶戶的窗欞外都掛著一截截竹筒,裏頭塞著幹艾、花椒、硫磺,說是能趕走蝗蟲,有些人幹脆在窗欞上糊一層舊漁網,網眼密密麻麻,像給屋子戴了麵紗。
    等蝗蟲過境後,他們的窗子重新打開,地上落了一層蟲屍,踩上去“哢嚓”脆響,再用笤帚把蟲屍掃進簸箕,動作熟練得像在掃落葉。
    下午承安州又被蝗蟲侵擾,知州王琮伏在案前,案頭攤著一份折子。
    他今年四十有七,在承安州上任五年,蝗災折子寫了五回,回回“仰懇聖恩,速發賑糧”,他都已經寫習慣了。
    “……今夏二蝗之後,田間僅餘稗草,民間已掘草根為食。州倉舊穀三千石,去歲春賑動用一千二,今夏再發一千五,今所餘者不足三百石。臣每聞夜哭,輒披衣巡巷,見老稚環灶而泣,蓋無粒可炊。然臣不敢以民狀上瀆天聽,唯念聖朝以慈儉為德,必不忍數萬赤子轉死溝壑。伏乞敕下戶部,再撥賑粟五千石,或準臣以工代賑,開渠築堤,使饑者得粥,而國賦不虧。臣自知叨祿無狀,倘蒙恩準,當於州衙前植槐一株,以誌聖恩,若不得請,臣亦無顏對百姓,唯當自劾待罪……”
    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最後寫到“自劾待罪”四字時墨汁忽然暈開。
    老師爺周樸在旁撥算盤,珠子劈啪亂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