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雪那柔弱卻清亮的聲音，如同山間的溪流般緩緩流淌，在雪山的寂靜中回蕩。
    楚天佑坐在雪堆旁，聽得入了迷，小小的身子一動不動，眼神緊緊追隨著天雪的身影，仿佛被故事裏的“夜”與白鳥牽住了心神。
    迷途亭內，皇甫仙也早已沉浸在這古老的傳說中。
    她望著亭外雪地裏兩個孩子的身影，聽著天雪講述的故事，眼中泛起了淚光，仿佛被那“以身為祭，守護天地”的深情所打動。
    就連那位白衣白發的前輩，也微微垂眸，神色間帶著一絲悠遠的悵然，像是在追憶遙遠的過往，又像是在感慨命運的無常。
    天雪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顧自地講述著“飛鳥之約”的後續。
    白鳥如何守護天山，如何在歲月中見證生靈的興衰，如何用微弱的力量庇佑每一個迷路的人。
    她的聲音時而輕柔，時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隻是在場的人裏，除了那位洞悉世事的前輩，楚天佑和皇甫仙都聽得雲裏霧裏。
    那些關於“世界起源”“神魂反哺”的說法，太過匪夷所思，遠超他們的認知。
    時間在故事的流淌中悄然溜走，天雪一講便是近一天。
    夕陽漸漸沉入西山，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山間的風也變得愈發寒冷，可天雪卻渾然不覺，依舊興致勃勃地訴說著白鳥的傳說。
    “唳——”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鶴鳴突然從高空傳來，劃破了山間的寂靜。
    兩隻白鶴相互依偎著，從雲層中掠過，翅膀劃過空氣，留下一串悠長的鳴叫。
    天雪這才猛然回過神，抬頭一看，才發現天色早已暗得看不清遠處的山巒。
    “唳——”
    第二聲鶴鳴響起時，原本聽得津津有味的楚天佑，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他隻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仿佛有無數根針在紮著，緊接著，渾身的肌肉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搖搖晃晃，幾乎要從雪堆上摔下去。
    “唳——”
    第三聲鶴鳴落下的瞬間，楚天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轟然倒地。
    他的眼睛猛地一黑，意識如同被潮水淹沒，瞬間陷入了混沌，隻剩下微弱的呼吸，命懸一線。
    九歲劫的最終生死劫，還是降臨了。
    在楚天佑即將摔在冰冷雪地上的刹那，一道身影飛快地衝了過來，一雙溫暖的臂膀穩穩地接住了他。
    是皇甫仙，她緊緊抱著兒子，感受著他冰冷的身體和微弱的氣息，心像是被生生撕裂般疼痛。
    “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楚天佑的聲音細若遊絲，他拚盡全力想要睜開眼睛，卻隻覺得眼皮重若千斤，渾身疲憊得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他雖然不懂“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麽，卻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
    如果這次閉上眼，他就再也見不到母親，見不到剛剛認識的、能給她講故事的天雪了。
    “我不想死……”
    他在心裏默默呐喊。
    “我還想跟小姐姐一起玩雪，還想再聽她講白鳥的故事……”
    “不會的，天佑不怕。”
    皇甫仙低下頭，溫柔地撫摸著兒子的臉頰，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充滿了堅定。
    “有為娘在，你不會死的。你隻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雨過天晴，咱們還能一起看天山的日出。”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此刻的皇甫仙，周身仿佛散發著耀眼的母性光輝，她輕輕在楚天佑的額頭印下一個吻，那吻帶著她所有的愛與期盼，像是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兒子。
    一旁的天雪看到楚天佑突然倒下，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想要衝過去，卻被前輩伸手攔住了。
    “雪兒，在此等候，莫要多言。”
    前輩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隨後，他看向皇甫仙，緩緩說道：“你有什麽想對這孩子交待的嗎？
    他雖然昏死過去，但我可以將你的話傳入他的記憶深處。
    待到未來山花爛漫、他憶起過往時，或許會想起這些話，想起你這個偉大的母親。”
    皇甫仙抱著楚天佑，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兒子蒼白的小臉，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輕柔卻清晰：“天佑，若是可以，娘真的不希望你卷入修行界的爾虞我詐。
    那裏充滿了爭鬥與危險，娘隻願你能平平安安地活著，哪怕做個平凡人，守著一方小天地，安穩度過一生，娘也能含笑九泉了。”
    “若是有一天，你還是踏上了修行路，記得多交幾個真心朋友。不需要太多，能生死與共、危難時願意伸出援手的，有一兩個便足夠了。
    至於紅顏知己，娘覺得，有天雪在你身邊，就夠了。
    她純淨、善良，能給你帶來快樂，這比什麽都重要。”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可時間很短，天涯很遠。
    往後的路，無論遇到多少山水，經曆多少朝朝暮暮，都要學著自己安靜地走完。
    若是不慎走失了方向，跌入了困境，也不要絕望，要記得，這世上總有一條名為‘重生’的河流，能帶你走出黑暗，重新開始。”
    “這世上，任何地方都能讓你紮根生長，任何去處都能成為你的歸宿。
    所以，未來若是找不到娘了，別難過，也別來找我，娘亦不會去尋你。
    你隻需守著剩下的流年，看一段歲月靜好，過一世現世安穩，娘就放心了。”
    其實，皇甫仙還有太多話想對兒子說，想叮囑他天冷要加衣，想告訴他人心險惡要提防，想囑咐他無論何時都要守住本心……
    可她知道，時間有限，再多的話，也隻能化作這幾句最懇切的期盼。
    “時間還來得及。”
    前輩似乎看出了她的未盡之言，輕聲說道。
    “你不必有顧慮，還有什麽想說的，都可以告訴他，也可以交待給天雪。有些話，說出來，心裏才會踏實。”
    皇甫仙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釋然：“不必了。我相信我的兒子，他一定是最優秀的，會帶著我的期盼，好好活下去。
    而且，我也不會真正消亡——我的意誌，我的血脈，都會在他的身體裏延續，陪著他走過往後的每一段路。”
    說完，她側過身，看向站在不遠處、臉色蒼白如紙、呆立不動的天雪，對著她招了招手。
    天雪猶豫了一下，慢慢走到皇甫仙麵前，小手緊緊攥著衣角，眼神裏滿是擔憂與茫然。
    “你叫天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