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鷹目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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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眼,短暫如電光石火,卻沉重如千鈞巨石壓頂。
    軍裝老者的目光並非凶惡,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洞悉一切的冷冽威嚴,仿佛能剝離一切偽裝,直刺靈魂深處。林小滿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目光掃過自己時,帶來的、近乎實質的壓迫感——一種經曆過真正血火硝煙淬煉出的、不容置疑的氣場。
    她的心髒在那一瞬間緊縮,全身肌肉本能地繃緊,如同被天敵鎖定的幼獸。前世身為神明的驕傲在這絕對的力量差距和突如其來的危機感麵前,被強行壓下,隻剩下最原始的警覺。
    不能露怯。不能慌張。
    她幾乎是憑借著一股刻入靈魂的本能,強行控製住了想要後退或移開視線的衝動,反而微微抬起小臉,露出一絲這個年紀孩子麵對陌生大人時該有的、略帶茫然和怯生的表情,甚至還下意識地將那隻沾著一點鏽灰的手往身後藏了藏——一個細微的、符合她“撿垃圾”小孩身份的動作。
    老者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大約兩秒。那兩秒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他的眼神銳利依舊,但其中的審視意味似乎淡去了一絲,轉而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或許是對於這老舊居民區裏一個麵黃肌瘦小女孩的、程式化的淡漠。他並未過多停留,視線隨即移開,繼續打量著這棟居民樓,仿佛林小滿隻是這環境裏一個無足輕重的背景元素。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
    但林小滿的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她不敢有絲毫放鬆,保持著那種怯生生的姿態,低著頭,加快腳步,像一隻受驚的小老鼠,飛快地鑽進了單元門洞的陰影裏。
    直到踏上通往自家樓層的樓梯,身後那如有實質的目光徹底消失,她才允許自己稍微緩一口氣,靠在冰冷粗糙的牆壁上,心髒仍在砰砰狂跳。
    那個人……絕不是普通人物。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是巧合,還是……衝著她來的?是因為劉老頭?還是因為……更久遠的、關於爺爺奶奶的往事?
    那輛黑色的老式轎車,那兩個氣質迥異卻同樣不容小覷的男人,像一片突然飄來的陰雲,籠罩在她剛剛鋪開一絲縫隙的複仇之路上。
    她必須更加小心。
    調整好呼吸和表情,她悄無聲息地走上樓。家門口靜悄悄的,門依舊緊閉著。她側耳傾聽,感知術穿透門板——林美華似乎在臥室裏低聲啜泣,夾雜著對***拿錢去賭的咒罵;***早已不見蹤影,想必是拿著錢迫不及待地奔赴牌局了。
    很好。他們暫時沒空理會她。
    她像回來時一樣,憑借矯健的身手和那根撬鬆的鐵欄,悄無聲息地從窗戶翻回了自己的儲物間,並將那根鐵欄小心地虛插回原處,從外麵看不出太大異常。
    狹小壓抑的空間再次將她包裹。但這一次,她懷中揣著的,不再僅僅是憤怒和仇恨,還有一枚鏽蝕的勳章、一個臨死前寫下的殘缺字跡,以及窗外那令人不安的黑色轎車帶來的重重迷霧。
    她剛在床邊坐下,準備仔細思索下一步,門外就傳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響——不是插銷,是鑰匙!緊接著,儲物間的門被猛地推開。
    林美華站在門口,眼睛紅腫,臉色憔悴,但看向林小滿的眼神卻複雜到了極點。那裏麵沒有了早晨那種純粹的憤怒和恐懼,反而摻雜了一種極其古怪的、探究的、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不定。她的手裏,還拿著一個冷掉的饅頭和一碟鹹菜。
    “吃!”她將東西粗魯地塞到林小滿手裏,聲音沙啞,眼神卻像鉤子一樣在她臉上逡巡,“剛才……樓下是不是來了什麽人?一輛黑車?你看見了沒有?”
    林小滿心中一動,麵上卻露出茫然:“黑車?我不知道啊姑姑……我一直在屋裏。”她接過饅頭,小聲補充了一句,“窗戶關著的,我聽不見外麵……”
    林美華死死盯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任何一絲撒謊的痕跡。但林小滿的表情控製得天衣無縫,隻有怯懦和一點點對食物的渴望。
    看了半晌,林美華似乎稍稍鬆了口氣,但眼底那抹驚疑卻並未完全散去,反而轉化成為一種更深的、難以言說的焦慮和不安。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警告林小滿:“……最近少在外麵瞎晃!聽見沒?要是惹了什麽不該惹的人,我也保不住你!”
    說完,她像是逃避什麽似的,猛地摔上門,但這一次,卻沒有再插上插銷!隻是重重地關上了。
    林小滿握著冰冷的饅頭,眸光微閃。
    林美華的反應很有趣。她顯然看到了樓下的車和人,並且極其忌憚,甚至恐懼。她認識那個人?或者,知道那個人的來頭?
    “不該惹的人”……
    這個詞,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劉老頭臨死前極度恐懼喊出的“當年那些人”。
    兩者之間,會有關聯嗎?
    那個軍裝老者,就是“當年那些人”之一?
    她低頭,慢慢啃著冷硬的饅頭,味同嚼蠟,大腦卻在飛速運轉。
    必須弄清楚那個老者的身份和來意。這可能是巨大的危險,但也可能是……揭開一切謎團的關鍵。
    如何調查?
    她目前能動用的資源太有限了。自身弱小,信息閉塞。
    忽然,她想起了張奶奶。老人通常消息靈通,尤其是關於街坊鄰裏的各種傳聞。而且,張奶奶的兒子似乎是在某個機關單位開車……
    一個計劃瞬間成型。
    她幾口吃完饅頭,再次悄無聲息地翻出窗戶。這一次,她目標明確,直奔巷子口的公用電話亭——那是附近唯一一個公用電話,平時由一個小賣部老板代為看管。
    她從小兜裏掏出僅有的幾枚硬幣,這是她平時撿廢品偷偷攢下來的。
    撥通了張奶奶家的號碼。
    “喂?誰啊?”張奶奶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似乎剛吃完藥,聲音比早晨緩和了一些。
    “張奶奶,是我,小滿。”林小滿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恰到好處的緊張和好奇,“奶奶,我剛才好像看到一輛特別神氣的黑色小汽車停在我們樓下了,車裏下來一個老爺爺,穿著舊軍裝,看著可威風了!您知道那是誰家的車嗎?是我們樓裏誰家的親戚嗎?”
    她故意用小孩崇拜“神氣汽車”和“威風爺爺”的口吻,完美地掩蓋了真實意圖。
    電話那頭的張奶奶果然被引起了話題:“舊軍裝?黑車?哎喲,你說那個啊……我也剛聽隔壁老王媳婦說了一嘴,”老人的聲音裏帶上了一點閑聊八卦的興致,“那可不是誰家的親戚!聽說是什麽上麵來的大人物,好像是調查什麽陳年舊事來的……具體啥事可不清楚,神神秘秘的。”
    陳年舊事?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繼續用天真的語氣追問:“大人物?比派出所的警察叔叔還大嗎?”
    “那可不!聽說是什麽特別部門的嘞!”張奶奶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敬畏,“我兒子以前好像給這種車通過勤,說裏麵的人可厲害了,都是辦大事的!小滿啊,你可離遠點,別衝撞了人家……”
    特別部門?辦大事?調查陳年舊事?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拚圖,指向那個軍裝老者非同尋常的身份,也隱隱與劉老頭恐懼的“那些人”重合。
    “知道啦奶奶,我就遠遠看看。”林小滿乖巧地應聲,又閑聊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她站在電話亭裏,手心再次汗濕。
    調查陳年舊事的特別部門大人物……
    目標,極大概率就是爺爺林國棟當年在西北的那件事!
    劉老頭的突然死亡,會不會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的到來,是巧合,還是直奔劉老頭而來?或者……也注意到了她?
    危機感陡然升級。
    她必須更快地強大起來,獲取更多功德,擁有自保和反擊的力量!
    她走出電話亭,目光掃過街道。感知術無聲開啟,搜尋著一切可能的機會。
    她的目光很快鎖定了一個目標——
    街對麵,一個穿著邋遢工裝、眼神閃爍的男人,正偷偷將一小桶油漆稀釋劑倒進路邊的下水道口,嘴裏還叼著煙,絲毫不在意可能引發的危險或環境汙染。
    【檢測到惡行:違規傾倒危險化學品,危害公共安全。】
    就是他了。
    林小滿沒有立刻上前。她仔細觀察四周,看到不遠處有一個戴紅袖章的街道巡查員正背對著這邊在和人聊天。
    她計上心頭,快步跑過街道,來到那個巡查員阿姨身邊,扯了扯她的衣角,仰起小臉,用急切又帶著點害怕的語氣說:“阿姨!阿姨!不好了!那邊有個叔叔在往地下倒好難聞的水,還在抽煙!我爸爸說那種水會著火,很危險的!”
    她的小手指向那個男人的方向,表情驚慌失措,活脫脫一個發現了危險、急於報告的好孩子。
    巡查員阿姨一聽“著火”、“危險”,臉色頓時一變,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了那個正在違規傾倒稀釋劑還叼著煙的男人!
    “哎!你!幹什麽呢!”巡查員阿姨立刻大喝一聲,快步衝了過去。
    那個男人被嚇了一跳,手一抖,稀釋劑灑了一地,煙頭差點掉上去,嚇得他趕緊扔掉煙頭,臉色發白。
    一場可能的危險被製止,違規者被抓個正著。
    【檢測到善行:及時報告危險行為,避免可能事故。功德+6。】
    【當前功德值:38/100。】
    力量再次增長。
    林小滿沒有停留,轉身融入人群。她就像一隻悄無聲息的蜘蛛,在自己的網中穿梭,精準地捕捉著那些細微的“惡”,將其轉化為滋養自身的“善”。
    她走過老舊的報欄,目光掃過泛黃的報紙,感知術掠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她路過居委會外的宣傳窗,留意著上麵的通知和告示;她聽著街邊下棋老人們的閑聊,捕捉著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碎片。
    當她再次回到自家樓下時,天色已近黃昏。
    那輛黑色的轎車,已經消失了。
    但它帶來的陰影,卻仿佛依舊籠罩在這片老樓的上空。
    林小滿抬頭,望了一眼自家那扇窗戶,又望了一眼旁邊單元劉老頭家那扇此刻已然無聲無息的窗戶。
    軍裝老者……劉老頭的死……爺爺的勳章……殘缺的字跡……姑姑詭異的恐懼……
    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她腦海中滾動。
    她需要一根線,將這些珠子串起來。
    而眼下,最可能知道那根線頭在哪裏的,似乎隻有——因為老者到來而顯得異常焦慮不安、並且可能知道些什麽的林美華。
    或許,她該回去,再給她那親愛的姑姑,添一把柴,加一把火。
    讓她的恐懼,燃燒得更猛烈一些。
    隻有足夠恐懼的人,才更容易吐露秘密。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在外麵玩累了回家的普通孩子,然後,腳步平靜地走上了樓梯。
    敲響家門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深處,一片冰封的火焰,正在無聲燃燒。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