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火光,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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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琢雲攀住泥牆,縱身而下,好似墮下一片柳葉。
    兩個官兵隔著十步遠看火,見有人從火場中出來,滿臉驚駭,抽刀怒喝:“誰——”
    琢雲如離弦之箭射出,一記大纏捆手,攬住瘦的一人,摔出去四五步,再一腳踢翻稍胖的那個,踩住他胸膛,拔出腰間木握柄雙刃小刀子,俯身刺下,刀鋒破開筋肉,避開胸骨,刺向要害,隨後拔出。
    “噗嗤”一聲,刀尖帶出滾燙鮮血,甩濺到她臉上,她起身握刀揮向另外一人,那名官兵猶如見了地獄修羅,驚的魂飛魄散,連滾帶爬逃向被驚動的同僚。
    琢雲不追擊,連縱帶躍,輕若飛蓬,往北邊槐樹林中穿去。
    癘所西邊有廂兵駐紮,東邊是聖園,南邊是酸棗門,北邊渡口是唯一出路——她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所以她藏一藏。
    天黑林密,風吹動草木,發出大片嘩然之聲,又卷動枯枝敗葉,撬動幹草根莖,使一切都倒伏出風的痕跡,指不出琢雲的方向。
    琢雲攀上一棵老槐樹上,藏入樹冠頂端,槐樹樹冠本就濃密,如同一團墨綠濃雲,再加上夜色,越發晦暗不明。
    她目光逡巡,最後落在癘所上方,見夜空紛紛燦爛,赫赫喧逐,火光美麗、震撼,不為死人悲憫,同時瞞住有人逃出的消息。
    劉童領著一小股禁軍不帶火把,悄然摸過來,如水一般蔓進林子裏,謹慎查找,驚起幾隻捕食的夜鶯。
    劉童佝僂著腰,眼睛幾乎貼在地上,尋找蛛絲馬跡,無果後抬頭望著樹冠,發現枝葉遮天蔽地的生長,再加上風聲、蟲鳴、鳥叫,別說夜裏,就是白天也難找人。
    他把滿地野草來回踩了兩遍,就在即將離去之際,鼻子裏忽然嗅到一點氣味。
    癘所中屍體的腐臭氣,很輕微,夾雜在土腥氣裏,本是不引人注目的,但他在癘所記憶深刻,一下就注意到了。
    他定住腳,再次抬頭望,又輕輕抬起手,正要示意禁軍挽弓搭箭,手忽然停住,按在腰側。
    對方居高臨下,大可以和他同歸於盡——在閻王手底下過了兩道的人,他還是小心為上。
    橫豎有永嘉郡王在。
    思及此處,他扭頭向禁軍頭領低聲道:“北邊渡口人盡皆知,會不會往西去了?幹脆兵分兩路,我領一隊人往渡口去,你去西邊。”
    性命要保,這份功勞他也要領。
    頭領不知他用心險惡,點頭應聲。
    於是這一小股人手一分為二,一隊折回去往西,一隊繼續向北,消失在樹林子裏。
    琢雲緊握刀柄的手指悄然鬆開,身體仍是一動不動,一條黃脊長蟲順著樹枝遊過來,貼上她扶住樹杈的手,試試探探地纏上手臂,隨後一路往上,順著肩膀攀上脖頸,擦著她的頭臉,在她身上留下滑膩冰涼的觸感。
    長蟲夠到上方鳥窩,張開嘴,一點點吞下鳥蛋,扭動著壓碎蛋殼,然後去吞另外一個蛋。
    吞完窩中五個鳥蛋,長蟲懶洋洋準備轉身,刀尖倏地落下,紮透它七寸,把它釘死在鳥窩中。
    琢雲沒有急著拔刀,先彎腰脫掉兩隻半舊的布鞋,壓扁了塞進懷裏,才拔出刀,在老樹皮上正一道、反一道抹幹淨刀,三兩跳下樹,潮濕的腳掌踩進細小塵土裏,塵土包裹住腳步聲,她魚貫飛縱,往北渡口衝去。
    她急行如飛,很快就將癘所甩在身後,火光漸漸遠去,她欣喜之餘,忽然眼睛一眯——不對勁。
    太安靜了。
    蟲鳴鳥叫戛然而止,似是被人驅逐出境。
    她腳步沒停,下意識收起自己呼吸聲,細細的出氣,向內收斂身體——動作很細微,近乎於靈魂上的一種收斂。
    死亡隻有一線之隔時,她是沒有言語,沒有情緒的。
    她耳朵聽著風翻動砂石、樹枝搖動,眼睛看著道路向前蔓延、土地幹裂發白、草根撅在外麵,鼻子聞到水氣、土氣、草木氣。
    還有鐵!
    她猛地停下腳步,餘光掃向一根折斷的樹枝,一刹那,她看到一點寒芒在槐樹葉裏閃爍。
    是箭簇。
    箭簇藏在枯枝亂葉中,連頭都不露,深不可測,隨時取人性命。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琢雲瞳孔猛地一縮,往後退去。
    為時已晚。
    一支箭率先射向琢雲前額,刀箭相擊,發出“叮”的響聲,不等這一支箭落地,琢雲不再後退,拔腿就向前跑,箭接二連三射出後急忙停下——不出她所料,前方數十步,就停著一頂四人抬棗紅色官轎。
    轎子前方站著一個長隨,腰間左有弓囊,右有箭囊,插著細箭,手提厚背魚鱗長刀,在見到琢雲的瞬間,插刀入鞘,取出長弓,彎弓搭箭,箭簇冷冷對準琢雲,比起禁軍更有種鋒芒畢露的凶悍。
    沒有任何猶豫,箭“咻”地射出。
    “藥方!”琢雲撲在地上,懷中布鞋摔飛出去,箭鑽進她肩膀上皮肉,豁開一條大口子,傷的鮮血淋漓,“我有疫病良方!”
    “抓活的,叫林青簡來。”一個清朗的聲音乍然而起。
    殺機一頓,羅九經上前提起她,收去小刀子,反剪她雙臂,暗暗閉氣,最後憋的胸膛快要爆炸,不得不張開嘴,大口喘氣。
    他隻盼真有良方,免得無藥可醫。
    琢雲傷處被他狠命拉扯,頓時血流如注,疼的青筋暴起,聽他閉氣,又聽他呼吸粗重,心中冷笑——這些人把自己看的重如泰山,卻視別人如草芥。
    很快有人送外宮禦醫林青簡來,後麵跟著背藥箱的內侍,俱是永嘉郡王心腹。
    禦醫提一盞竹紗燈,小心翼翼靠近:“抬頭。”
    羅九經鬆開琢雲雙手,捏住她後脖頸,迫使她抬頭。
    琢雲昂頭,禦醫仔細看她脖子,沒有腫塊,他放下燈籠,扭頭吩咐內侍:“倒鹽水,白瓷甕。”
    內侍摸出鹽水甕,淋在禦醫手上,禦醫甩甩手,開始按壓她的脖頸,也沒有摸到腫塊,接著拉她右手到火光下細看。
    她手上有痊愈的痕跡,腫塊散去後留下如同燒傷一樣的疤痕,那一塊皮膚又紅又薄,還很緊繃。
    他丟開琢雲,轉身用鹽水仔細洗手,回到轎邊回稟:“郡王,確實是痊愈了,可能是她身強體健,加上禦醫院藥方對症之故,隻是更改的方劑過多,下官要回去查閱。”
    琢雲笑了笑:“原來做你的病人,還要身強體健,不知道禁宮裏的人是否健壯,能抵禦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