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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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雲奸生子出生,加上女子拋頭露麵,進入臭名昭著的嚴禁司為官,名聲也是臭的一塌糊塗。
袁哥對燕屹的表現不明所以——這種款式的二姐,有什麽值得介紹的。
“袁哥,改天再聊。”燕屹拱手送人,轉身回來坐下,臉上客氣瞬間落下去,露出一副冷冰冰的真麵目。
他掰一塊肉絲糕咀嚼,吃完後,對著琢雲道:“他在城外辦了一家紙場,明麵上看是紙場,其實在造假銅錢,六月份不知道從哪裏買來一張銀票母板,想造假銀票,但紙張顏色調不出來,聽說我會仿古畫,讓我去調。”
他對著琢雲,什麽都能說,什麽都敢說——她無法無天,他所做的事情,不過是孩子式的淘氣。
琢雲輕聲問:“那你能不能調出來?”
燕屹把胳膊肘支在桌上,撐著下巴,招手讓夥計舀二兩米酒:“調的出,就是往裏摻綾紙,但我不樂意給他做事。”
琢雲很喜歡“不樂意”三個字,她從前也常常不樂意,但那點不樂意毫無用處,無人理會。
她笑了一下:“任性。”
燕屹心頭微動——天高地迥,宇宙無窮,唯有這兩個字最可親。
酒遲遲不來,他起身去催,夥計說已經去地窖取了,他催過之後,走回來,沒落座,站到琢雲背後,看到她脖頸後麵出了一層細汗。
琢雲嗆到胡椒,“吭”的一聲,隨後驚天動地咳嗽一通,燕屹窩起掌心,給她拍背,隔著一層薄衣裳,他感受到她背部很薄,皮肉緊繃,脊骨極速起伏,一節一節,堅硬到了硌人的地步,熱氣透過衣物,傳遞到他手掌心。
琢雲止住咳嗽的浪潮,隻剩一點餘韻,開始低低的清嗓子。
燕屹手掌輕輕拍兩下,收回來:“二姐,好點沒有?”
誰都能叫琢雲,但隻有他叫“二姐”,原來不願意叫的二姐就顯出不同的意味來。
“嗯?好了。”琢雲又用力清了一下嗓子。
夥計拎著酒壺過來,燕屹回座,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看琢雲,琢雲因為這一番咳嗽,臉上有了兩團紅暈,嘴唇也嫣紅,越發襯的眉目烏黑。
他給自己倒上一盞,一飲而盡。
“嚐一嚐?”
“不嚐。”
“不能喝?”
“不想喝。”
燕屹笑了一聲,也很喜歡她的“不想”二字。
兩人一個吃一個喝,琢雲吃完之後,慢吞吞起身,和燕屹去看了鋪子,燕屹扛著鋪板,按鋪板上字號依次插入門槽,關閉鋪門。
鋪子靠近三司衙門,離章家酒樓、福魚酒樓都近,兩人走到章家酒樓下,外麵兩個屠夫正在劈羊,忙的血肉橫飛,琢雲敬而遠之,快走兩步。
兩個少年迎頭走來,對著燕屹綻放笑臉,異口同聲:“屹哥!”
細皮嫩肉的那位嬉皮笑臉湊上來:“難怪屹哥今天不跟我們出來,原來是另帶一個......”
旁邊那位一把捂住他的嘴:“屹哥,這是二姐吧。”
他很客氣的向琢雲頷首:“二姐,我是張保康,這是書田,我們在樓上包了閣子,難得一聚......”
書田扯開張保康的手:“什麽難得一聚,史冠今給你把脈來了?”
張保康再次伸手,捏住了他這張欠嘴。
與此同時,樓上有人語氣輕慢,有譏諷之意:“原來是燕家子嗣在下麵,失敬失敬!上來喝一杯吧。”
燕屹蹙眉,憑欄上方探出來五個腦袋,正中間一個是常景仲的兒子,其餘四個均是走狗,走狗之一是短腿孫兆豐。
常青性情霸道,除了宮裏那幾位,並不把別人放在眼裏,聽到下邊是燕屹,登時咬牙切齒。
他扭頭大聲嗬斥隨從:“傻站著幹什麽,沒看到名動京都的燕家二姑娘來了?還不快去請她上來,我敬她這女中豪傑一杯!”
他聲振屋瓦,引得遊人爭先恐後來看,要一睹琢雲真容,不過幾息之間,連對麵酒樓憑欄內也站滿了人。
燕屹一把拉住琢雲手腕,想要站在琢雲身前,擋住眾人目光,腳跟一動,又停住腳——她能見人,他臉上因她生輝。
他望著上方那張高高在上的臉,冷眼相向,聲如冰刺:“常家的酒,高攀不起!”
“我請你,你敢不來!”
“我不來,難道常皇後要因此問我的罪?”
他嗓音沉而有力,刺入眾人耳中,張保康、書田臉色隨之一變,張保康隻恨剛才沒有捏住燕屹的嘴——常皇後風頭最盛之時,十分跋扈,禦史季荃曾在宮宴上拒酒獲罪,貶至嶺南,幸而陛下再次起用,才能回到京都。
至今禦史台參常家,都會把此事牽出來一用。
張保康忍不住喊了一聲:“屹哥!”
書田一把抓住燕屹胳膊:“快走快走。”
常青麵目刹時猙獰,獰笑一聲,轉身進閣子,出來時拎著一壇酒,抱住酒壇,將一壇好酒傾倒:“請賤婦、豎子飲酒!哈哈哈哈!喝了酒,可得把褲腰帶收緊!”
琢雲連退三步,燕屹被澆的十分透徹,張、書二人成為池魚,頭發淅淅瀝瀝往下滴水,還沒有回過神來,常青再抱一壇酒,淋灑酒水
正在這時,一群人從門內出來。
琢雲退步躲避,目光射向門口,盯住正中間一人。
人群捧著李玄麟。
李玄麟儀容頹美,戴垂腳襆頭,穿降紅色萬字紋團領窄袖長衫,腰係方團帶,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握著珠串,放在身前,看著是八識內斂如白練,五蘊深織似錦緞,沉穩貴重。
酒水落在他頭上,星星點點,瞬間將他襆頭衣物打濕,劉童因是李玄麟心腹,前倨後恭,未能幸免,羅九經抽刀而出,喝一聲“放肆”,縱身上檻牆,護衛正要隨之抽刀,李玄麟喊道:“回來。”
他一邊喊,一邊看向琢雲,四目相接,一動不動。
劉童順著李玄麟的目光捕捉到琢雲,看她目光坦坦蕩蕩,沒有孤寂、怨憤、歡喜,仿佛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事,不需要別人過度參與——包括愛、恨。
他收回目光,在一旁笑道:“現在的子弟,一個比一個淘氣,哪裏像我們當年——”
話未說完,燕屹已從外麵奔至牆角,抽出一跟劈開的木柴,大步流星走向門口,李玄麟麵帶笑意,讓到一旁——他一動,身邊官員、隨從、內侍、護衛一條龍似的往旁邊讓,給他讓出來一條通天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