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入喉的刹那，蕭煜猛然嗆咳，身體劇烈顫抖。
    唐清羽心頭一緊，將他緊緊摟入懷中。
    指尖觸到他滾燙的肌膚，她渾身一顫，聲音都在發抖：“蕭煜！你為什麽這麽傻！”
    他輕輕搖頭，想對她笑一笑，嘴角卻隻牽出一絲苦澀的弧度。
    “我不是傻……”他低聲呢喃，氣息微弱如遊絲，“三年前，我因怯懦，失去了寶儀。那樣的遺憾……我不想再重來一次。”
    唐清羽淚如雨下，哽咽著點頭，仿佛要把所有承諾都刻進骨血裏。
    他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血珠濺落在她素白的衣袖上，如點點紅梅驟然綻放。
    他艱難地喘息，目光卻始終鎖著她，執拗而溫柔：“清羽，你值得……有人拚盡全力去護……”
    “誰要你護！”她猛地捶打他的胸口，聲音撕裂般哭喊，“我要你活著！你說過要陪我查完所有冤案的，你忘了嗎？你說過要看著我站在朝堂之上，堂堂正正說出每一句屍檢之言！你敢走，我就恨你一輩子！”
    蕭煜的眼神漸漸渙散，可唇角卻浮起一絲極輕的笑意，像是終於放下了千鈞重擔。
    “若有來生……”
    “沒有來生！”她嘶聲打斷，將他死死摟在懷中，淚水如決堤般打濕他的衣襟，“蕭煜，我告訴你——我喜歡你！從太液池你為我渡氣那一刻起，從你擋在我身前替我挨下那一刀起！你聽到了嗎？你不準死！你不準丟下我！”
    他仿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微微動了動唇，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聽到了……”
    話音落下，頭輕輕一偏，靠在她肩上，再無聲息。
    “蕭煜！蕭煜！”唐清羽瘋了一般搖晃他，可那身軀已漸漸冰冷。
    她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疼得無法呼吸，連哭都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她猛地抬頭，淚眼模糊中望向龍座上的皇帝，眼中燃著絕望與怒火的烈焰：
    “你滿意了？你終於滿意了！”
    皇帝卻依舊端坐龍椅，神情未動。沒有得意，沒有快意，隻有一抹難以捉摸的複雜，在眼底深處緩緩流轉。
    他靜靜看著相擁的兩人，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
    “哭夠了嗎？”
    唐清羽渾身一僵，淚水懸在眼角，一時竟分不清這句問話，是冷酷，還是……憐憫。
    “哭夠了，就看看你的心上人吧。”皇帝淡淡開口，目光落在蕭煜身上。
    唐清羽猛地低頭，隻見蕭煜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雙眼。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望著她滿臉淚痕、通紅的眼眶，聲音虛弱而困惑：“我……沒死？”
    兩人怔怔對視，片刻後，目光同時落向那支空酒杯。
    “這酒……沒有毒？”
    唐清羽一邊抹淚，一邊抽著鼻子，情緒還收不住，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皇帝冷笑一聲：“朕若真要他死，何須如此費事？那不過是藥酒，飲後血脈凝滯，麵色青白，呼吸微弱，與死人無異，隻可昏睡片刻罷了。”
    唐清羽愣在原地，低頭凝視懷中的蕭煜——他的呼吸平穩，臉色正緩緩回暖，雖仍虛弱，卻確確實實活著。
    “原來皇帝也愛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她咬著唇，語氣裏滿是被戲弄的慍怒，可那怒意之下，卻翻湧著劫後餘生的狂喜與後怕。
    “朕幾時說過這酒有毒？”皇帝緩緩起身，踱步至她麵前，居高臨下，“朕隻是讓你們選一人飲下，另一人，朕便放他走。他喝了，朕便放你走。這諾言，朕已兌現。”
    唐清羽的臉起了兩團紅暈。她剛剛哭得撕心裂肺，把藏了多年的話盡數傾出，以為他死了，以為自己再無機會聽見他的聲音，再無資格觸碰他的溫度……一切竟是一場試煉。
    “朕之所以這麽做，隻想知道一個答案。”皇帝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目光緩緩掃過兩人。
    蕭煜不解：“皇兄……你想知道什麽？”
    皇帝靜立片刻，目光幽深似海。聲音中竟帶了幾分孤寂。
    “朕是天子，執掌乾坤，富有四海。論文治武功，論才德容貌，朕哪一樣不如你？可為何……朕總是輸給你？”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唐清羽，歎息道：“現在，朕有點明白了。讓朕為一個女子放棄江山，絕無可能。可蕭煜……他可以為你放棄一切，甚至性命。在感情一事上，他比朕要誠懇勇敢的多。”
    唐清羽在心中感慨君心難測！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念之間，可置人死地，亦可賜人新生。
    “朕坐擁天下，富有四海，但唯獨缺了一點真心。”皇帝緩緩環視殿內，語氣竟透出一絲罕見的疲憊，“在宮中，人人都戴著麵具說話，事事藏著算計。可你不一樣。”
    他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你敢當麵罵朕虛偽，敢指著朕的鼻子，說朕對寶儀無情。放眼天下，敢罵皇帝的，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唐清羽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那些話，此時才覺得後怕，連忙找補。
    “話或許刺耳，但句句發自肺腑，無一句虛言。”
    “朕明白。”皇帝微微頷首，眼中竟浮起一絲極淡的柔和，“正因如此，朕才覺得你可貴。像你這般鮮活、不懼不媚的性子，比後宮那些隻會低眉順眼、曲意逢迎的女子，強上百倍。”
    他話音微頓，忽然轉身，目光在二人之間緩緩流轉，語氣陡然轉為肅然：“唐清羽，朕不會再逼你入宮，也不會再為難蕭煜。但作為交換條件，朕有一事，需你們替朕辦妥。”
    “唐清羽，接旨。朕今賜你‘驗屍司主事’之職，官階從七品。官銜是不大，但朕特許你可直麵聖顏奏事，查案不受任何官員轄製，凡涉命案冤獄，皆可調閱卷宗、傳喚人證，無需請示。”
    皇帝繼而轉向蕭煜，“皇弟，朕命你與唐卿共查王瑄餘孽，務必一網打盡其殘黨，永絕後患。”
    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如驚雷乍起，震得唐清羽與蕭煜一時怔然。
    她望著皇帝，腦中一片空白——方才還被逼至絕境，命懸一線，轉眼竟被賜予前所未有的權柄。
    她不必入宮為妃，卻得享女官之尊，可麵聖陳情，可獨立斷案，真正執掌正義之權。
    蕭煜輕輕用手肘碰了碰她，低聲提醒：“發什麽愣，還不謝恩？”
    她這才回神，連忙俯身叩首，聲音微顫卻堅定：“民女…下官領旨謝恩。”
    風雪漸歇，晨光微透窗欞。
    昭德殿內，燭火將熄，可新的命途，已在灰燼中悄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