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琴的哭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絕望。
    讓她去聽那個剛留頭的小丫頭的話？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此時，白芷正怯生生地站在宋千千身後，看著狼狽的聽琴，顫抖著為大小姐布菜的弈棋，如喪家之犬般縮在角落的練書和妙畫。
    她的小臉上寫滿了茫然與震撼。
    而宋千千，則施施然地繼續拿起筷子，在眾人敬畏交加的目光中，平靜地夾起一筷子青筍，仿佛剛才那場雷霆風暴，與她毫無幹係。
    她用一頓飯的時間，便在這梧桐院裏，立了威。
    “小姐，我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聽琴跪在宋千千身前，聲淚俱下。
    “宋千千，你太過分了！”
    一聲厲喝如驚雷般在院門外響起。
    隻見陳氏在一眾婆子丫鬟的簇擁下，怒氣衝衝的走進來，不知道她到底看了多少。
    宋千千看了眼王婆子，了然。
    怪不得王婆子後來不吭聲了，她肯定是早就知道陳氏在門口。
    “母親。”
    宋千千緩緩轉身，看向來勢洶洶的陳氏，神情不見半點慌亂，隻是淡淡地屈了屈膝，連語調都沒有絲毫起伏。
    她這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更是激怒了陳氏。
    “你還叫我母親？！”陳氏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麵前，指著跪了一地的丫鬟，和瑟瑟發抖的聽琴，怒不可遏地質問道，“宋千千！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虧我還以為你是個好的，我好心好意，挑了府裏最得用的一等丫鬟來伺候你，你就是這麽對她們的？剛回府才幾天，就要在自己的院子裏打殺下人，李嬤嬤教你規矩，你卻野性難馴！”
    這番話，罵得又急又狠，絲毫不留情麵。
    王嬤嬤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陳氏腳邊，哭天搶地：“夫人，您可要為老奴和這幾個丫頭做主啊！大小姐她……她嫌棄您給的人，非要提拔那個新來的野丫頭。聽琴她們不過是按規矩勸了幾句，大小姐就摔杯子要打人……老奴……老奴勸不動啊！”
    顛倒黑白，瞬間就將宋千千釘在了“驕橫跋扈、苛待下人”的罪名上。
    陳氏的臉色越發難看，看向宋千千的眼神裏充滿了厭惡與不耐：“你還有什麽話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千千身上。那幾個跪著的丫鬟，尤其是弈棋，眼底已經掠過一絲得色。她們知道，靠山來了，這位大小姐的好日子到頭了。
    然而，宋千千卻笑了。
    她非但沒有辯解，反而輕輕頷首，語氣平靜得可怕：“母親教訓的是。女兒確實有錯。”
    眾人一愣，陳氏也噎了一下，她準備好的一肚子訓斥的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隻見宋千千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女兒的錯就在於，對母親您派來的人，管教得還不夠嚴厲。”
    她話鋒一轉，目光如刀，掃向王嬤嬤和聽琴：“母親您瞧瞧，這一個，身為管事嬤嬤，卻顛倒黑白，搬弄是非！這一個，身為一等丫鬟，公然頂撞主子，懶怠差事！這等刁奴，若是不加以懲戒，傳了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永安侯府的規矩，就是奴才爬到主子頭上作威作福！”
    “母親，她們代表的，可是您的臉麵啊！”宋千千的聲音陡然拔高，字字鏗鏘，“女兒今日若不立下規矩，嚴懲刁奴，豈不是在告訴外人，母親您身邊的家生子，都是這般不知尊卑、沒有體統的東西？女兒這是在為您正名，為您清理門戶啊！”
    “母親，我剛回家，心中滿是對母親的孺慕之情，可是母親派來的丫鬟卻稱呼我為鄉下丫頭。母親，難道這是您的示意？”
    陳氏的臉色，瞬間由漲紅轉為鐵青，再由鐵青變得煞白。
    承認，等於自認刻薄親女，德行有虧；否認，那今日之局，便成了刁奴欺主，她這個主母若不嚴懲，便是治家無方！
    “你……你還敢頂嘴？！”
    陳氏被這進退維穀的絕境徹底激怒，她指著宋千千，聲色俱厲地怒斥：“不論她們說了什麽，你作為主子，對下人動用私刑就是大錯！毫無大家閨秀風範！宋千千，我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什麽是規矩！”
    她猛地轉向身後的婆子，厲聲喝道：“來人！給我把大小姐帶到祠堂去，讓她跪下好好反省！”
    祠堂！
    此言一出，王嬤嬤和跪在地上的四個丫鬟瞬間哭的更為淒慘，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個鄉下丫頭的好日子，到頭了！
    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立刻上前，就要來架住宋千千。
    “夫人，萬萬不可！”
    就在這時，一直跟在陳氏身後的李嬤嬤臉色一變，急忙上前一步，低聲勸道：“夫人息怒！明日一早，還要帶大小姐去給老夫人請安。這要是鬧到祠堂去，驚動了老夫人，老夫人問起來，怕是會怪您……治家不嚴啊！”
    老夫人！
    這三個字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陳氏的怒火上。
    她可以不在乎宋千千，卻不能不在乎婆母對自己的看法！婆母最重規矩體麵，若讓她知道自己連個剛回府的女兒都管教不好，甚至鬧到要罰跪祠堂的地步，定會覺得自己無能！
    許久，她才從牙縫裏擠出話來：“好……好！看在老夫人的麵上，今天就暫且饒了你！”
    她強壓怒火道：“罰跪祠堂是免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今晚不許睡，給我連夜抄寫《女則》和《女訓》各一百遍！“
    說罷，她又指著聽琴等人訓斥道：“還有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伺候主子都伺候不好，平白惹是生非！都給我滾回去好好反省！”
    陳氏一甩袖子，再也不看宋千千一眼，帶著滿腔無處發泄的怒火與憋屈，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梧桐院。
    院內，死一般的寂靜。
    王嬤嬤和四個丫鬟從地上爬起來，看向宋千千的眼神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被罰抄書一百遍，一夜不睡，看你明天還有沒有精神去見老夫人！
    宋千千對她們的目光視若無睹，隻是平靜地對身後早已嚇得小臉發白的白芷吩咐道：“去書房，準備筆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