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內，一室靜謐。
    白芷早已在廊下翹首以盼，見宋千千的身影終於出現，連忙迎了上去：“小姐，您回來了。夫人，二小姐沒有為難您吧？”
    宋千千搖了搖頭，越過她走進屋內，神色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聽琴，你們都先下去吧。”她淡淡地吩咐道。
    “是，小姐。”
    待所有人都退下，屋門被輕輕關上，宋千千才轉過身，看向一臉擔憂的白芷。
    “去收拾一個包袱。一會兒要去西莊別院。”她低聲說。
    白芷一愣：“小姐？”
    宋千千的目光落在窗外，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不必收拾太多，隻帶些換洗衣物和幹糧便可。幫我把這條手帕中放些鬱金香花粉，另外……”
    她頓了頓，視線移回白芷身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此刻竟透出一絲令人心悸的寒意。
    “找一麵最清晰的手持鏡。”
    手持鏡？
    白芷滿心不解。去別莊散心，帶鏡子做什麽？
    但她看著小姐那不容置喙的神情，便將所有疑問都咽了回去。從被小姐願意收下她開始，她就發誓，小姐的任何命令，她都會無條件服從。
    “是，奴婢這就去辦。”白芷躬身一禮，立刻轉身去準備。
    宋千千看著她的背影，緩緩走到妝台前，拿起一把冰冷的牛角梳，一下一下地梳理著自己發尾枯黃的頭發。
    鏡中的少女，麵色依舊蠟黃，眼神卻是一種沉澱了血與火的冷靜，一種對即將到來的殺戮的漠然。
    周榮升
    你不是自詡天命之子嗎？那便看看，你的命，夠不夠硬。
    與此同時，宋嬌嬌的漱玉閣裏，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這件水紅色的騎裝太豔了。顯得我輕浮。”
    “這件月白色的又太素了。”
    宋嬌嬌煩躁地將一件件名貴的騎裝扔在地上，七八個丫鬟婆子圍著她團團轉，大氣都不敢出。
    她既想穿得便於活動，在馬背上展現自己英姿颯爽的一麵，又想凸顯自己婀娜的身段和清純的氣質，讓周榮升為她神魂顛倒。
    挑揀了半個時辰，她終於選定了一套淺碧色的窄袖騎裝，腰間別著一枚流雲紋樣的錦緞香囊，周身香氣環繞，既顯得身姿窈窕，又不失少女的活潑。
    “快，給我梳一個飛仙髻。”她催促著丫鬟，又指揮另一個，“我親手做的芙蓉糕和碧螺春都備下了嗎？要用我那套粉彩纏枝蓮的茶具裝著。”
    一切，都是為了在西山別莊，在“未來尚書”麵前，上演一出完美的邂逅。
    一個時辰後，西山別莊。
    草長鶯飛，惠風和暢。
    別莊依山而建，山峰懸崖峭壁林立，自有一番磅礴氣勢。
    宋千千抵達時，宋嬌嬌果然早已到了，像一隻不知疲倦的花蝴蝶，正圍著宋世錦和一名身著青色布衣的男子，鶯聲燕語。
    那男子身形挺拔，麵容俊朗，眉宇間帶著一股與他身份不符的自信與傲氣。
    正是周榮升。
    “……故而，騎兵衝鋒，講究的是一個‘勢’。以小股精銳騷擾其兩翼，亂其陣腳，再以主力中軍，如泰山壓頂般一舉擊潰。這便是兵法中所說的‘以正合，以奇勝’。”
    周榮升正口若懸河地對著宋世錦高談闊論。
    他將後世在網絡上看來的零星軍事知識，雜糅著自己對兵法的理解，用一種極具煽動性的語言講出來，聽得涉世未深的宋世錦連連點頭，眼中滿是欽佩。
    “周兄高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宋世錦讚歎道，“從未想過這行軍打仗竟有如此有趣。”
    宋嬌嬌也適時地捧哏，眼中滿是崇拜的星光：“榮升哥哥懂得真多。連這麽難的兵法都了如指掌，將來定非池中之物。”
    周榮升享受著美人崇拜的目光和世子欽佩的眼神，心中越發得意。
    他一個現代漢語言專業的大學生，帶著上下五千年的文明結晶穿越而來，這些人不過是他通往權力巔峰路上的NPC罷了。搞定一個不學無術的侯府世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宋千千站在不遠處，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頭猛地一沉。
    她終究是低估了周榮升。
    殺他的決心，更堅定了。
    “哥哥，榮升哥哥，光說不練有什麽意思嘛？”宋嬌嬌嬌笑著纏了上來，“不如你們賽一場馬，讓我們也開開眼界？”
    她說著，柔弱地靠向周榮升，姿態曖昧。
    周榮升心中一蕩，他本就是馬夫出身，騎術精湛，正愁沒有機會在美人麵前一展雄風。
    “好啊！”宋世錦玩心大起，立刻拍手叫好，“就這麽定了。周兄，我們從這裏出發，繞過前麵那片林子，誰先回到這棵柳樹下，誰就算贏。”
    “世子有令，榮升豈敢不從。”周榮升微微一笑，翻身利落地跨上了一匹神駿的棗紅馬，動作瀟灑至極，引來宋嬌嬌一陣喝彩。
    下人們牽來了馬匹，宋世錦也選了一匹黑色的駿馬。
    女眷們則在不遠處的涼亭裏觀望。
    宋千千站在人群的最後方，位置隱蔽，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悄無聲息地從袖中滑出一麵小小的銅鏡。
    不過巴掌大小，此刻正被她緊緊攥在掌心。
    場上，宋世錦高高揚起了手臂。
    “預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蓄勢待發的兩匹駿馬之上。
    就在宋世錦手臂揮下的那一瞬間。
    “駕！”
    周榮升和宋世錦同時高喝一聲，雙腿用力一夾馬腹。
    也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宋千千手腕微不可察地一翻，將那麵小小的銅鏡對準了周榮升的坐騎。
    午後熾烈的陽光被鏡麵捕捉，匯成一道刺目的寒光，如同一支無形的利箭，精準無比地射進了那匹棗紅馬的眼睛。
    “希律律——”
    駿馬毫無防備地受到強光刺激，瞬間受驚，發出一聲淒厲痛苦的長嘶。它猛地人立而起，前蹄瘋狂地在空中亂蹬，幾乎要將背上的周榮升掀翻下來。
    “怎麽回事？”
    “啊！”
    驚呼聲四起。
    周榮升臉色大變，死死地抓住韁繩，試圖用他精湛的騎術穩住這匹發了瘋的馬。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那馬在驚恐之下徹底失控，它落地的瞬間，竟不顧一切地調轉方向，朝著另一個目標——宋世錦所在的方向，瘋了一般狂奔而去。
    兩馬相距不過十幾步，轉瞬即至。
    “周兄，快勒馬！”宋世錦也嚇得臉色慘白，驚慌地大喊。
    周榮升目眥欲裂，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拉拽韁繩，可那韁繩卻像是焊死了一般，紋絲不動。他手心的皮肉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此時，他麵前是三個方向。
    直衝，會撞上侯府世子宋世錦，屆時他必死無疑。
    向左，是宋嬌嬌和宋千千等一眾女眷，撞傷了誰他都擔待不起。
    而向右……
    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生死一念間，周榮升根本來不及細想，求生的本能讓他做出了唯一的選擇。
    他猛地將身體的重心朝右側一壓，用盡最後的氣力，試圖強行改變馬頭的方向。
    那匹瘋馬被這股力量一帶，果然偏離了衝向宋世錦的路線，嘶鳴著，拖著背上絕望的男人，如一顆墜落的流星，義無反顧地衝向了懸崖。
    “不——”
    宋嬌嬌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在所有人驚恐的注視下，那匹棗紅色的駿馬越過懸崖的邊緣，瞬間消失在那一片蒼茫的雲霧之中。
    隻留下一聲悠長而絕望的慘叫，在山穀間回蕩。
    宋千千緩緩收回銅鏡，藏入袖中，臉上是與周圍的驚恐慌亂格格不入的、死一般的平靜。
    周榮升，這一世，你的青雲路，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