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突然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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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色將明,戈壁灘上掠過陣陣寒意,不遠處的山丹烽燧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山丹馬場一如既往的安詳靜謐,那些良駒還沒有從廄中放出。
    而此時,西南角客舍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楚瀟瀟和李憲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李憲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臉上又掛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好像昨夜那個與楚瀟瀟徹夜長談,剖析朝局詭譎與權衡各方勢力的沉穩王爺隻是一場迷夢。
    楚瀟瀟也換上了平日裏那副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樣,隻是眼角一抹暗沉色襯著她一夜未眠的疲憊。
    “爽!這塞外的風,清晨便吹得人骨頭縫都爽利,西北風景何其壯麗,果然名不虛傳啊…”
    他用餘光瞥了一眼還站在院門兩側的金吾衛,極為誇張地猛吸了口氣,西北大朔風讓他頓覺神清氣爽。
    隨即轉向楚瀟瀟,嬉皮笑臉道:“喲,瀟瀟大人,昨夜休息的可好?”
    楚瀟瀟聞言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托王爺的福,睡得還行。”
    “本王可是惦記著那些大宛駒,那毛色,那肌肉,那鬃毛…嘖嘖,讓本王一夜都沒有睡踏實…”
    一邊說著,一邊徑直朝著院門走去,“走走走,瀟瀟,陪本王再瞧瞧去,昨天被突發事情耽擱了,今日若是看到還有好的,定要讓孫康給本王挑選兩匹溫順些的,送回洛陽去…”
    臉上還帶著一絲美滋滋的表情,“這山丹的馬兒騎出去,定然比其他人的貨色要威風百倍。”
    他的聲音不小,引得附近早起忙碌的馬場官吏和士兵紛紛側目。
    楚瀟瀟直接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您這理所當然的索取還當真不辱沒您‘壽春王’的名頭啊…”
    李憲毫不在意她的諷刺,隻道:“本王愛馬京城皆知,皇帝都沒有過分幹涉,再說了,本王也不多要,隻挑兩匹成色好的罷了…”
    楚瀟瀟麵容依舊冰冷如常,聞言眉頭微蹙,平淡的語氣中帶了些規勸的意味:
    “王爺,山丹乃朝廷軍馬場,所養戰馬皆供我邊軍作戰使用,關乎邊境安寧,王爺若喜愛駿馬,回京後自可向陛下求個賞賜,在此地索取,實在不妥,就不怕言官們參您一本嗎?”
    她這話在旁人聽來則是非常大不敬的話,麵前這位壽春王再怎麽樣也是皇帝欽封的王爺,聖上的寵孫。
    莫說以她一個大理寺主事的身份,就是狄仁傑來了都得客氣幾分。
    門口的金吾衛直接將腦袋都垂了下去,她楚瀟瀟不怕王爺,可不代表他們不怕。
    不過,李憲對此卻渾然不介意,也不生氣,反而帶著點耍無賴的勁頭:
    “哎呦,好我的瀟瀟大人哦,難得本王來這裏一次,你就別說這麽煞風景的話了,這好的戰馬啊,就像是寶劍、美人、詩詞一般…”
    隨後擺出一副“你什麽都不懂”的表情,撇著嘴說道:
    “你說看到這樣的良駒俊馬怎能不讓本王心動啊,再說了…邊軍戰力難道就差這兩匹馬了?孫康…孫康呢…給本王叫來…”
    他高聲吆喝起來,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做派。
    而此時,魏銘臻剛好從旁邊的一間客舍走出來,恰聽到李憲的話。
    他身上的甲胄未解,步伐沉穩,目光掃過將臉別在一旁的楚瀟瀟和暴跳如雷的李憲,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當即上前,抱拳行禮:“王爺,楚大人…”
    李憲看到他,立刻眼中放出精光,像是找到了幫手一般,“魏將軍,你來得正好,你來評評理…”
    說著,一把拉住魏銘臻的胳膊,“本王欲在山丹挑選兩匹上乘良駒帶回洛陽,楚大人偏偏不讓,還說什麽與國不利,哪有這麽嚴重嘛,不過兩匹牲口罷了。”
    魏銘臻低眉垂首,拱了拱手,“楚大人此言…確有道理,軍馬調配,皆有規製,且朝中言官多語,若您如此,恐怕…”
    “言官…言官…那群老東西當真是過於迂腐…”
    魏銘臻見王爺麵色有些不悅,話鋒一轉,看似打了個圓場:“王爺若是真愛,待此案了結,返回時讓孫監牧上報夏官,按例辦理即可,此刻還是以查案為主。”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附和了楚瀟瀟強調的朝廷法度,又沒有駁了王爺的麵子。
    李憲手中的馬鞭輕輕敲打著掌心,臉上泛起了一抹不耐煩,“行行行,你們都有理,便依你們之言,先查案,先查案…”
    一邊說著,一邊四下張望,恰好看到孫康正在不遠處吩咐小吏灑掃庭院,立刻提高聲音招呼道:“孫大人…孫大人…你來一下…”
    孫康回頭一驚,看到李憲那張興致勃勃的神情,連忙小跑過來,躬身行禮,“下官參見王爺,楚大人,魏將軍…”
    李憲笑眯眯地,一把將其扶起來,“孫大人啊,本王昨日一看,山丹軍馬場果然那名不虛傳,尤其那幾匹大宛駒,當真是神駿非凡,本王甚是喜愛啊。”
    孫康的額頭已經開始滲出汗珠,他知道這個王爺定然是看上自己這幾匹馬了,但又無法拒絕,隻得站在原地一個勁的哈著腰。
    “這樣吧,你給本王牽出兩匹上乘的馬兒,本王帶回洛陽去,顯擺顯擺邊軍的威風,也好在皇帝麵前給你孫大人美言幾句…”
    李憲說得十分輕鬆,儼然就是一時興起,所要玩物的皇親貴胄之相。
    “王爺厚愛,下官感激不盡,隻是…”孫康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搓著雙手。
    “山丹是朝廷太仆寺直轄,每一匹馬駒都記錄在冊,若無上諭或夏官批文,下官…下官實在不敢擅自做主,還望王爺明鑒。”
    同時他也偷偷抬眼覷了一下李憲的臉色,又補充道,“不過,其他諸如河西駿馬之類,王爺若是喜歡,下官倒可…”
    李憲直接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臉上笑容不變,但眼神裏卻多了幾分來自親王的威嚴。
    “河西馬本王在西苑閑廄見得多了,有何稀罕?此番來山丹,就為大宛馬而來,至於手續嘛,本王回京後自會讓夏官下文,你隻需要給本王留著便是。”
    說著眉眼向下一瞥,語氣明顯有些不快,“怎麽…連這點麵子都不肯給本王?”
    楚瀟瀟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冰冷的聲音適時響起:“王爺,孫大人不過是替朝廷在此養馬,他縱使有此心也不敢有此為啊,莫要難為他了…”
    李憲聞言衝著她幾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隨後臉色陰沉地看著孫康,“嗯?孫大人…你是不想給啊,還是楚大人說的不能給?”
    孫康額頭已微微見汗,連忙跪在地上,“王爺息怒,下官不敢…”
    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既然王爺喜歡,下官給您留意著,挑最好的留著,隻待王爺批文一到,立刻給您送去府上…”
    “這才對嘛…快起來,快起來…”李憲立刻又換上了一副笑臉,將孫康扶起,好像剛剛給他施加壓力的不是自己一樣。
    “放心,楚大人所言本王自然想到了,不會讓你為難的,這件事你上點心去辦,本王必不會虧待於你。”
    他這話似是給孫康吃了一記定心丸,又像是給他的一種暗示。
    孫康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弓著身站在一旁,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楚瀟瀟在一旁見狀也不再多言,將頭別在一邊,嘴角揚起一抹無人覺察的弧度。
    李憲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還蠻不錯的,既符合了他一貫的公子哥模樣,又十分巧妙地試探了孫康和魏銘臻。
    魏銘臻本著“誰也不得罪”的想法,兩頭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看不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一如平常。
    反倒是孫康,今日之反應,惶恐中有推諉,推諉中又帶著點順水推舟的意味,處事極為圓滑,左右逢源。
    雖然暫時看不出他與涼州的郭榮之間是否有過於密切的往來,也看不出他和骸骨案有什麽直接的聯係。
    但楚瀟瀟可以斷定…即便他和這兩件事都無關,但也絕非幹淨之人。
    隨後她和李憲交換了一個眼神,李憲便沒有再為難孫康,而是笑容滿麵地說道:
    “孫大人不要這麽緊張,本王不會讓你為難的,不過今日本王先去看看,過過眼癮總是朝廷法度允許的吧?”
    孫康一個勁點著頭,語氣也稍顯放鬆,“那是自然…隻要是馬場內的馬,王爺盡可觀賞。”
    隨後李憲側頭看向後麵,“瀟瀟,銘臻,閑來無事,一起?”
    楚瀟瀟沒有言語,微微頷首以示同意。
    而魏銘臻自然沒什麽話說,本就身負護衛之責,自然從旁跟隨。
    幾人說著便在孫康的帶領之下,準備往馬廄方向走去。
    就在這時,一名主簿慌慌張張地從遠處跑來,臉色慘白,神色不安,一邊跑一邊大喊:“孫大人…孫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孫康剛剛才經曆了生死一瞬,此刻聞言更是嚇了一跳,厲聲喝道:“身為朝廷命官,如此慌張,成何體統,沒看到王爺在此嗎…倘若驚了駕,你有幾個腦袋?”
    那主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氣喘籲籲:“下官…下官不知王爺在此,罪該…罪該萬死…”
    李憲倒也不惱,見他眉宇間盡是慌亂之色,抬了抬手,“出了何事,起來慢慢說…”
    主簿急忙起身,指著馬廄的方向,手指抖動不已,說話都語無倫次:“稟…稟王爺…是…是那些大宛駒…”
    “大宛駒怎麽了?”孫康臉色一變,急忙上前問道。
    “昨…昨夜還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突然就…就口吐白沫,倒下了好幾匹…眼看…眼看就不行了。”
    “什麽?”孫康聽此消息如遭雷擊,猛地瞪大了雙眼,身體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眼前一黑,險些跌倒在地。
    他剛剛才向壽春王保證要留上乘大宛駒,轉眼這馬就不行了?
    這…簡直就是飛來橫禍。
    李憲和楚瀟瀟也是臉色一變,互相對視一眼,二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震驚。
    而楚瀟瀟眉毛一挑,似乎在說“果然如此”……這馬死得真是時候,恰好就在昨夜兩人徹夜長談之時。
    聯想到昨日下午在馬廄見到淌涎的病馬,她用胳膊肘碰了李憲一下。
    李憲心領神會,迅速收起嬉笑,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沉聲道:“還愣著幹嘛,快…先前引路,帶本王去看看…”
    話音剛落,抬腳便朝著馬廄的方向大步走去。
    楚瀟瀟一言不發,立刻跟了上去。
    魏銘臻則緊隨其後,看不出表情的變化,隻是握在刀柄上的左手兀地攥緊了些。
    而嚇呆了的孫康,在李憲走出十幾步遠方才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跟在後麵。
    一行人匆匆趕到昨日來過的西側馬廄。
    還未等靠近,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李憲掏出隨身攜帶的一方絹帕掩在口鼻上,皺了皺眉,邁步走進了馬廄。
    隻見廄內沒有了往日的整潔,而是滿地狼藉,幾名飼馬的馬夫麵如土色地垂首立在一旁,身體抖得像篩子。
    從山丹縣請來的那名老馬醫,此刻正滿頭大汗蹲在幾匹倒在地上的駿馬旁邊,又是翻開眼皮觀察眼珠,又是按壓腹腔,摸摸脈搏,手一直在顫抖,嘴裏呢喃自語。
    定睛看去,那倒在地上的,赫然正是昨日楚瀟瀟在馬廄看到的嘴角淌著粘稠涎液的大宛駒。
    此刻它們已然沒有了平日那般神俊,在地上四肢間歇性抽搐,口鼻眼中隨著喘息而不斷溢出泛著黑的紫色泡沫,眼瞅著就是活不成了。
    李憲沉著臉,瞪著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孫康,怒不可遏:“孫康…這是怎麽回事啊?昨日不是說有些病了,喂送草藥了嗎?怎麽一夜之間變成這樣子了?你身為監牧使,必須給本王一個交代!”
    孫康額頭上全是冷汗,聞言身軀更是猛地一顫,急忙跪倒:“王…王爺息怒…下…下官也不知啊…”
    “不知?那好辦…”李憲衝著外麵的金吾衛高聲喊道:“來呀,把孫康拖出去砍了!”
    門外的金吾衛衝了進來,將孫康雙手壓在身後,接著便要拖出去執行王爺的命令。
    “等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