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安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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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喉嚨裏冒出一連串抑製不住的狂笑,笑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嘻~道爺是仙家轉世。
    嘻嘻~道爺是在世真神。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什麽從容鎮定八風不動,道爺現在一概不曉得,他隻曉得他是個神!
    天呐,誰是仙家轉世在世真神啊?
    是他,是他嘉靖啊!
    嘉靖激動得差點兒在榻上打滾。
    當然,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如此不體麵的行為,就被薛己一針紮中了大穴。
    黃錦撲上來,死命掐著他的人中,嘴裏哭天搶地道:“爺爺啊,你清醒些,千萬莫要喪失了心智!”
    刺痛感拉回了嘉靖的注意力,他勃然大怒:“放肆,你們放開朕,朕沒瘋!”
    可他越是如此,兩人就越是覺得他瘋了。
    黃錦死死地按住他,叫薛己:“快紮針!”
    薛己哐哐一頓紮,紮得他滿頭滿腦的銀針。
    黃錦哐哐一頓掐,掐得他人中又紅又腫,血都掐出來了。
    起初嘉靖還在奮力掙紮,後來實在掙不過這兩人,隻得躺平任由兩人施為。
    看到皇帝終於“冷靜”下來,黃錦鬆了一口氣,試探著詢問:“爺爺,你可好了?”
    嘉靖目光幽深地盯著他。
    看到這熟悉的目光,黃錦的膝蓋一下子就軟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奴婢冒犯聖上,罪該萬死。”
    薛己也跟著跪了,但他心裏很不爽:自己明明是在施救,皇帝該不會還要問罪於他吧。
    好在嘉靖這會兒心情好,不打算跟兩人計較,他都是神了,還不得讓著點兒這些凡夫俗子嗎?
    嘉靖擺擺手,寬容道:“你們雖然無知,心卻是好的,朕不罪你們。行了,都起來吧。”
    黃錦覷著嘉靖的臉色,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湊到嘉靖跟前,勸慰道:“爺爺若是不喜這胎,一副落胎藥下去,打了就是了,千萬莫要急惱。”
    萬一皇帝因為這事兒給氣瘋了,他黃錦怎麽辦?
    像他這種從小跟隨嘉靖長大,伴隨嘉靖讀書的太監,是鐵杆兒的帝黨,哪怕想改投新皇混碗飯吃也辦不到。
    一個不好,說不定就得“自願”殉主了。
    誰曾想嘉靖把臉一沉:“什麽叫‘打了就是’?朕的孩子,豈是說打就能打的?”
    黃錦/薛己:“啊???”
    不是,陛下您還真打算把肚子裏的崽子生下來啊?
    嘉靖現在已經完全明白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是怎麽來的了。
    肯定是那個神仙閨女找爹來了唄。
    隻是,閨女啊,你來就來了,怎麽還非得投到爹肚子裏,朕後宮那麽多妃嬪,隨便挑一個不就行了?
    嘉靖摸著還未顯懷的肚子,自言自語道:“兒啊,打個商量,朕後宮嬪妃眾多,你自選一個你喜歡的,莫在你爹肚子裏賴著不走,朕堂堂一國之君,怎麽能生孩子呢?”
    肚子裏沒有動靜。
    嘉靖繼續勸誘:“朕之皇後,端莊賢淑,德才兼備,膝下並無子嗣,你投到她肚子裏也不算委屈。”
    肚子裏還是沒有動靜。
    嘉靖急了:“再不然便選皇貴妃沈氏,她知書達理,為人寬厚,做你的生母也是合格的。”
    “或者皇貴妃王氏?王氏育有一子,有生孩子帶孩子的經驗,必能養得好你。”
    “若都不喜,朕宮中還有靜妃,安妃,麗妃,宸妃……”
    嘉靖一口氣數了十幾個名號出來。
    別看道爺一直在修道,他這道可修得一點也不清心寡欲,後宮中光是有正經封號的妃子都有小幾十個,哪怕那方麵的功能疑似有點問題,他磕著性激素都要去睡女人。
    然而,嘉靖嘴皮子都快要破了,肚子裏的孩子依舊沒有換“生母”的打算,說得不耐煩了,還在肚子裏踹了一腳。
    嘉靖:“……”
    嘉靖又氣又無奈,要不是肚子裏這個是仙胎,他真就一碗藥流掉了。
    可偏偏這就是個仙胎,他能怎麽樣呢,還不是隻能像父親一樣把她原諒?
    看到嘉靖對著肚子自言自語,黃錦和薛己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同樣的驚恐:完犢子,皇帝該不會真瘋了吧?
    薛己心裏拔涼拔涼的:把皇帝治瘋了是個什麽罪名?該淩遲處死還是五馬分屍?他的九族加起來夠不夠誅?
    正滿心淒涼地想著自己的死法,嘉靖忽然看向他,沉吟片刻,道:“薛己,朕進你為嘉議大夫,署理太醫院諸事,負責朕的安胎事宜。”
    嘉議大夫是散官,也就是個榮譽性頭銜,主要作用是提高社會地位,說出去臉上比較有光彩。
    薛己致仕的時候是正五品的奉政大夫,嘉靖很大方地給他提到了正三品。
    署理太醫院諸事的意思是暫時讓他管理太醫院各類事項,太醫院院使許紳病得起不來身,已經很久沒有來上值了,要是許紳未能好轉,說不定薛己可以直接轉正當院使。
    對於自己要用的人,嘉靖向來是很大方的,從不吝惜高官厚祿。
    明明已經退休卻慘遭返聘的薛己:“……”
    薛己隻得跪謝聖恩。
    一旁的黃錦卻麵露茫然。
    安什麽?
    什麽胎?
    安什麽胎?
    起猛了,聽見皇帝讓太醫開安胎藥了。
    他這個禦前大太監,該不會還要伺候皇帝養胎吧。
    擔心薛己不盡心,嘉靖很嚴肅地告誡他:“朕腹中乃是上界仙人轉世而來的仙胎,薛院使萬勿懈怠,多加用心,若出了岔子,汝之罪過百死難贖。”
    黃錦:“……”
    薛己倒是很淡定地應了聲是。
    他覺得自己想明白了:皇帝眼神清明,言談舉止從容有度,應該沒瘋,多半是搞大了肚子,覺得麵上抹不開,所以裝作自己懷了仙胎,以此粉飾太平。
    他懂。
    他都懂。
    不就是迎合上意說瞎話嗎,這有什麽難的?
    哪怕皇帝說這孩子是吃多了撐出來的,薛己也能點頭附和:“是是是,就是吃多了撐出來的,陛下下次少吃點兒,免得又撐出一個崽子來。”
    薛己提筆就開了一副安胎藥,黃錦恍恍惚惚地去給嘉靖煎藥。
    折騰了這麽久,嘉靖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好好休息了(看全息電視劇不算休息),難免覺得疲倦,趁黃錦煎藥的工夫,他歪在榻上小憩了一會兒。
    待他醒來,安胎藥正好煎好了。
    黃錦立在一旁侍奉湯藥。
    薛己確實有兩把刷子,這古往今來第一例男子懷胎,換作一般的大夫,未必能開得好藥方,薛己充分考慮到了嘉靖的情況,藥方開得四平八穩,挑不出一絲差錯。
    非說有什麽不足,那就是藥味兒聞著太衝了,嘉靖都不想下嘴。
    黃錦勸道:“萬歲爺爺趁熱喝吧,這安胎藥喝了不但對腹中的孩子好,對您的身子也有好處。”
    說著,他作出懊惱模樣:“若早知爺爺前般症狀是有了身子,奴婢豈能叫您受這麽久的罪?奴婢方才順道去了尚膳監,叫庖廚按王皇貴妃懷太子時的膳單,做一些開胃的飯食來,也好教爺爺多用兩口,您是雙身子的人,萬不能虧了嘴。”
    不愧是禦前大太監,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黃錦就已接受了皇帝懷胎三月的現實,開始巴心巴意地伺候皇帝養胎了。
    可能是孕中的人比較感性吧,嘉靖由衷說了一句:“黃伴伴有心了。”
    說完,他接過碗,將碗中的安胎藥一飲而盡。
    雖然藥很苦,但一切都是為了仙胎,隻要沾上一個仙字,嘉靖什麽苦都能吃。
    喝完藥,也不知道是興奮勁兒過了,還是安胎藥把他腦子苦清醒了,嘉靖總算想起了“夢境”的重點:千載之後將有天魔降世,毀滅他的道統,就連他自己也一並化作飛灰,他預知此事,花費極大的代價,拋卻法軀散去記憶,來到下界傳播物理、化學、生物大道,若傳道不成,莫說回去當神仙,直接就身死道消了。
    對於凡人而言,一千年或許很久,可對於神仙來說,千載光陰不過彈指間。
    雖說嘉靖現在還是個凡人,但他已有了當神仙的自覺。
    可他求仙問道多年,練得最熟的就是寫青詞拍老天爺馬屁,指望上天看在他馬屁拍得好的份上,提拔他當個逍遙自在的神仙,對於什麽物理化學生物大道,全都一竅不通。
    嘉靖越想越心煩意亂,物化生這種東西,哪怕是皇帝也覺得頭大。
    思來想去,嘉靖實在沒轍,決定使出搖人大法:“黃伴伴,去把陶仲文叫來。”
    ——看看他這嘴臉,以前想著要靠陶仲文煉仙丹助他成仙,一直都很尊敬地把對方稱作陶真人,現在覺得自己是神仙轉世,不須再靠著陶仲文煉丹了,就開始連名帶姓地叫人家的名字了。
    不光背後這麽叫,當著陶仲文的麵,他也直呼其名:“陶仲文,你可曾聽聞物化生大道?”
    陶仲文先是一愣,拚命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哪兒得罪了皇帝。
    回憶結果是沒有。
    陶仲文一向小心謹慎,在嘉靖麵前從來都是夾著尾巴做人,怎麽敢得罪他。
    而且,陶仲文不動聲色瞄了嘉靖一眼,發現皇帝似乎也不是對自己有意見,隻是神態間依稀有點兒……飄?
    就跟那暴發戶一朝發達看不起窮親戚似的。
    確定自己沒有得罪皇帝,陶仲文才開始思考皇帝的問題。
    物化生?
    陶仲文琢磨著這幾個字,試探著問道:“陛下所言的物化生,可是‘澄濁剖判,庶物化生’?”
    這句話出自晉代葛洪的《抱樸子》,意思是渾濁之物被澄清,天地分開,萬物由此化育生長。
    換句話說,陶仲文猜測嘉靖可能是看誰不順眼想搞人家了,嘉靖看誰不順眼,誰就是需要被澄清的“渾濁之物”。
    陶仲文對老登的套路可太熟了。
    不過這次他卻猜錯了。
    嘉靖用三分苦惱,三分矜持,四分炫耀的扇形圖口吻說道:“非也,朕所說的物化生,是指物理、化學、生物。”
    看陶仲文茫然不解,嘉靖好心支教:“朕夢中回憶起前世,原來朕的真身乃是上界神君,因預知到千載之後有魔頭降世,為解救世人於水火之中,特來此世間傳播物理、化學、生物大道。”
    陶仲文:“啊???”
    夢中,神君,魔頭?
    道爺想成仙想得走火入魔,把做的夢當真了?
    大白天的,說什麽夢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