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0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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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0章雞內金
    還真的是地牢。
    黑漆漆的,隻有頭頂上依稀有光落進來,但整個牢房走廊裏也迷迷糊糊的,根本看不清人,隻有舉著火把入內才能勉強分辨得清路。
    雖然是建在“地下”,但整個青雲山莊都是在山裏,所以說是“地下”,其實是在山勢陡峭的懸崖峭壁旁。
    地牢狹長,應該是沿山勢而建的。
    內裏空氣裏濕漉漉的,還能清晰聽見附近的落水聲,王蘇墨想起之前經過的觀心岩瀑布,這裏應該就在觀心岩瀑布的後身。
    武林中很少見私設牢獄的門派。
    但像青雲山莊這樣的地方,私設地牢卻是整個武林都默許的。
    這衙門裏關不住,又不能丟在江湖中放任不管的魔頭;行走江湖,無惡不作,十惡不赦,大奸大惡之輩,青雲山莊不關,別人也關不住;還有武林中公允應當關押的宵小之輩,被青雲山莊關過,也算警示,即便從青雲山莊出來心裏也得掂量幾分,比從衙門裏出來得好。
    總之,青雲山莊作為武林中定海神針一樣的存在。
    但凡被扔進青雲山莊地牢裏的人,除非是被放出來,旁人大都是不敢來劫獄的。
    就憑這一條,青雲山莊在江湖中的地位就不可動搖。
    盧文曲能被扔進這裏來,從某種角度來說,老莊主對自己那隻走地雞確實是真情實感,當時應該是被氣瘋了。
    總歸,進地牢容易,出地牢則是另一回事。
    但盧文曲也是有幾分本事的,不然怎麽能剛好能知道青雲山莊要找她,他還能在對方臨出行前把錦囊塞給賀平。
    這中間的曲折應當不少,得見過盧文曲本人才知曉。
    青雲山莊的地牢好幾層,按照關押之人的危害和作惡程度分別看管。
    盧文曲是偷了老莊主的走地雞,還吃了,又遇到老莊主在氣頭上,頂多也和武林公認的宵小之輩一個級別,輪不到和同其他十惡不赦之徒,以及大魔頭相比。
    盧文曲的牢房放在首層也合情合理。
    青雲山莊下地牢的規矩,無論是看守的弟子還是進來探視的人員,一律都要批上黑衣鬥篷,帶上麵具,避免長相被關押的人員識得;萬一哪天山莊發生意外,不會被針對報複。
    剛才王蘇墨同看守弟子一到入內時,首層地牢裏那些閑得無聊的人就已經開始蛐蛐,或者腦袋硬往鐵欄杆縫裏擠,想湊近看熱鬧。
    任何人在封閉的環境裏呆久了,都會有些恍惚和不正常;對外麵飛進來的一隻鳥都會好奇很久,更何況一個活人。
    “就是這兒了,王姑娘。”負責看管牢獄的弟子領著王蘇墨到了關押盧文曲的地方。
    牢門打開,王蘇墨跟在看守弟子身後一道入內,“王姑娘,安全起見,我就在牢門外,有事喊一聲。”
    “有勞了。”王蘇墨入內。
    “蘇墨?”盧文曲壓低聲音。
    等王蘇墨上前,摘掉頭上的頭蓬,露出一張熟悉的臉,盧文曲這才確信了,然後長鬆一口氣般。
    盧文曲是天香門弟子。
    天香門擅長製香,但同時對門下弟子的長相有一定要求。
    同樣一款香,不同的製香人站在麵前,你對這款香的感受或許是全然不同的。所以天香門門下弟子,會比旁的門派多一條長相要求。
    盧文曲能入天香門,相貌上的周正超過了巨大多數行走江湖的人。
    但王蘇墨同樣好奇,“這一路看過來,地牢首層各個蓬頭垢麵,猶如亂蓬蓬獅子狗,眉毛胡子擠成一團,不修邊幅;怎麽到你這裏還能木簪束發,每日剃須?”
    隻有熟悉之人才能在這種環境下開對方的玩笑。
    盧文曲感慨,“那可說來話長了。”
    “那你就長話短說。”王蘇墨遲疑了片刻,這間牢房確實是單獨打掃過的,別的牢房亂哄哄的,盧文曲的這間不說一塵不染,但蒲墊幹淨整潔,王蘇墨坐下。
    老友相見,盧文曲忍不住笑,“霍莊主催得這麽急?你剛到就讓你去廚房?”
    “不。”王蘇墨繼續:“我路上帶了幾條寵物,還沒喂魚食,也忘了交待一聲,怕回去晚它們餓死了。”
    熟悉的語氣和懟人方式讓盧文曲瞬間回到從前,遂從善如流,當即進入正題:“前些日子,我尋著香料的線索到了懷啼,就是亭水上遊的城鎮。”
    “懷啼?”王蘇墨眉頭微攏,“不是養雞聞名嗎?”
    盧文曲笑,“對,就是養雞聞名的懷啼。有一味藥材名喚雞內金,隻能從雞身上出,製法為殺雞後取出雞肫,剝下內壁,洗淨,幹燥,而後用之,故稱雞內金。氣微腥,味微苦,可清熱解毒,對症食積不消,嘔吐瀉痢等。”
    王蘇墨頭大,“這和製香有何聯係?”
    和八珍樓聯係都比天香門大。
    盧文曲認真道,“非也。我早前於各處尋珍稀香料時,就曾意外發現過一味香料,味道非常特殊,初聞微腥苦,後味逐漸回香。”
    王蘇墨嫌棄,“該不是……雞內金吧?”
    盧文曲拍手,“正是!”
    王蘇墨頭疼。
    大約知道賀老莊主的雞是怎麽死的了,有人這腿也斷得不冤。
    盧文曲正在興頭上,繼續道,“當然不是普通的雞內金,我在懷啼仔細對比過,也尋訪過所有的藥鋪,就算是同一個藥鋪,雞內金磨成的粉也並不都有這般香味,肯定是有什麽門道。”
    王蘇墨托腮,“那尋著了沒?”
    “當然。”盧文曲一點不像蹲地牢的,反而一臉驕傲,“我在懷啼花了數月,終於在無數雞內金的來源中找到了特殊之處。所有有這種特殊回香味的雞內金,都來源於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有時會用曬幹的橘子皮參雜著喂雞。”
    陳皮喂雞?
    雞能吃嗎?
    王蘇墨當聽天方夜譚了。
    盧文曲卻一本正經,“那戶人家有曬橘皮的習慣,曬不好的,就切了混在雞食裏喂了,也沒特意用橘皮喂。有的雞吃,有的雞不吃,這也說不準。”
    “然後呢?”王蘇墨差不多猜到他要做什麽了。
    盧文曲繼續,“然後我在懷啼租了個苑子,買了一批小雞仔開始喂養。後來發現按照橘皮喂養的比例越高,雞內金的回香越好,但是很少能有一隻雞可以隻喂養橘皮的。”
    嗯,雞也不傻。
    王蘇墨如實想。
    但盧文曲湊近,一臉成就寫在臉上,“但真有一隻,就那麽一隻,它隻吃橘皮,穀物當調劑。”
    王蘇墨:“……”
    可想而知,這隻雞對盧文曲來說有多寶貝了。
    盧文曲長歎,“我在懷啼前前後後呆了兩年,又是打聽雞內金來源,又是小心翼翼養雞,就隻有這麽一隻從小幾乎隻吃橘皮的雞被養到了合適的時候。但我還沒來得及取雞內金,有一天,它忽然被偷了。”
    王蘇墨眨了眨眼。
    盧文曲現在說起來都義憤填膺,“我們天香門製香是一絕,但也會在貴重物品上留香,可以隨時追蹤。這隻雞,我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養大。整個懷啼鎮都被我翻了過來,終於找到了。”
    王蘇墨心中輕歎,不找到,你也不會在這裏……
    盧文曲繼續,“那偷雞賊是慣犯,因為懷啼養雞為生,很多來收雞的商戶,那偷雞賊將我的雞賣了,聽說賣給了亭水的一處地方,我就連夜從懷啼往停水趕,後來發現,這家商戶是給青雲山莊供肉蛋和家畜的,我那隻雞被送上了青雲山莊。”
    王蘇墨:“……”
    聽著都愁死了。
    盧文曲感慨,“若是隻普通的雞就算了,這天下間能找到這麽隻從小幾乎都喂養橘皮的雞不容易,若是容易我就再養一隻了。沒辦法,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來。就這樣,我混入了青雲山莊。”
    王蘇墨睜大眼睛,“青雲山莊這麽容易就能混進來?”
    那各個都來劫獄了。
    盧文曲握拳輕咳,小聲道,“我也是這兩年養雞養出心得了,我劫了那雞販子,冒充他家夥計來送雞,順道說了聲最近雞瘟,山莊裏不是屯了批活雞嗎?我可以幫他們看看。雞瘟可不是小事,人家就這麽把我迎進來了。”
    “然後呢?”王蘇墨也是驚呆了。
    “然後,我自然是想取了雞內金走人,直接拎隻雞下山目標太大,正好趁著雞瘟的由頭,在山莊內處置了就好。”言及此處,盧文曲輕聲,“就在這兒出了問題。”
    王蘇墨看他,盧文曲輕聲道,“我那隻雞已經殺了,取了雞內金出來,也曬幹了。怕中途再出意外,還特意磨成了粉末,裝進了密封的玉瓶裏,本想著立即走人的。但山莊裏的人尋來了,說老莊主的走地雞被殺了,然後有人遠遠看見我在殺雞,我忽然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你怎麽不解釋?”王蘇墨問。
    盧文曲搖頭,湊近道,“這事兒解釋不了,另有隱情。”
    王蘇墨看他。
    盧文曲道,“我們天香門最鼎盛之時,是香、毒雙修,就算後來的弟子以製香為主,不精通製毒了,但毒藥還是能識別出來的。好死不死,毒死老莊主那隻雞的毒藥,正是天香門之前最擅長的無色無味的毒藥,不仔細檢查根本識別不了,死的還隻是一隻雞,不會無緣無故去查雞是不是中毒。但我們天香門是能輕易辨認的。”
    那確實是洗不清了。
    而且是越解釋越洗不清那種。
    盧文曲也托腮,“這事兒蹊蹺就蹊蹺在這裏,好端端的,怎麽會有人用天香門的秘製毒藥去毒死老莊主的雞?所以我想,這毒藥怕不是毒雞的,是毒老莊主的。”
    王蘇墨可憐的目光看他。
    他生無可戀,“所以,我若是認下偷了老莊主的走地雞,我頂多是被打斷腿;我若是不認,說我是天香門的弟子,是來找我那隻雞取雞內金做香粉的,那不管我生幾張嘴,都解釋不清這隻雞身上的毒,還會坐實了投毒這檔子事兒,死是一定的了。”
    所以,在死和斷腿之間,他選擇了斷腿。
    王蘇墨忽然聽出了一種壯士扼腕的悲壯。
    “那後來呢?”王蘇墨好奇,“投毒的人露麵了嗎?”
    盧文曲自己也沒想通,“沒有人露麵,也沒有人毒死我,我在這裏關了大半年,什麽事兒都沒有。所以我想,之前那件事要麽是有人怕事情鬧大,不了了之了;要麽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被人當了刀使。反正,之後是沒有再生過事端,又是大半年前的事兒了。我呆在這兒就真成了因為偷老莊主的雞被打斷了腿。”
    “青雲山莊就這麽一直關著你?”畢竟隻是一隻走地雞,就算是老莊主在氣頭上的緣故,以青雲山莊在江湖中的名聲也不應該將人關這麽久。
    王蘇墨忽然反應過來,“還是你自己不走的?”
    盧文曲心虛,“雞內金磨成的香料粉,還藏在青雲山莊內呢!”
    當時兵荒馬亂,他怕那瓶香料粉出問題,就隨手藏山莊裏了。
    東西還沒拿到,他當然不能輕易走。
    王蘇墨無語。